聲音都放輕柔了。

“你的生辰,是什麼時候?”

段懷早就在大人們說正事時、跟同樣是局外人的張百裏蹲到了院子的豬圈旁,正拿著樹枝遛著豬仔玩,完全不知道他們在裏麵說了什麼。

但她還是有問有答,認真地算了一下:“是大後天。等大後天到了,懷懷就滿十三歲了。”

大後天。

八月十八。

是段懷出生的日子,也是河川先生去世的日子。

陸秧秧深吸了一口氣,走回屋子。

“段叔。”

她指著小窗外哼哧哼哧學著豬叫在逗豬的小姑娘。

“那孩子是晏鷺詞的表妹,叫段懷。她的娘親,我沒記錯的話,名字是……”

她看向晏鷺詞。

“晏溪寧。”

晏鷺詞說,“我的小姑姑,名叫晏溪寧。”

……

事情到底是從哪裏開始出了差錯呢?

陸秧秧坐在野草繁茂的山坡邊緣,眺望著山坡下、墳墓前的段崢明。

那座刻著“愛妻晏溪寧”的墓被挖開了,棺槨也被推開了一半。

裏麵空空如也。

為了讓小寧入土為安,段崢明在小屋找到她破碎的命牌後就再也沒有動過要挖墓開棺的念頭。

可他一年又一年,在小寧的忌日前後守著的這座墳墓,卻是一座空墳,就好像西南山穀供桌上那塊陸鷹的牌位,荒誕得可怕。

身側吹來的風忽然被擋住了。

晏鷺詞坐到了她的身邊,兩人手臂相貼,給了她支撐。

“我還是覺得像是做了一場夢。”

陸秧秧靠著晏鷺詞,頭低低地垂著,眼底是成片被風吹拂的草葉。

“山穀出事後的這十幾年,雖然我從來沒有對誰說過,但我心裏一直認為我過得很難。可我現在發現,原來不隻是我,所有人都過得很難。我的痛苦,大家都知道,都體諒,都包容,可他們各自的痛苦卻全藏在心裏。”

她的手邊是一片細長的矮草,邊緣有著刺刺的鋸齒,不鋒利,也不傷人,可磨著手指,卻仍會讓人覺得鈍痛。

“阿盈為了救我,中毒數年,每一天都在倒數著死期,段叔為了山穀、為了照顧我們幾個,沒能守在他的妻子身邊,這才釀成了慘禍。可我一點都不知道,從來都不知道……”

“這些不是你的錯。”

晏鷺詞肯定地告訴她,“這些與你無關。”

“真的……與我無關嗎?”

陸秧秧蹙起眉。

“我到現在,都沒敢告訴段叔,我阿爹……”

她說不下去,再次握緊了自己的手指,眼中漫盈著水光看向晏鷺詞,“青銅戟被抽出靈筋時,羅義的那段話,你聽到了吧?”

晏鷺詞沒有出聲,隻是將她攥得發紅的手指分開,把自己的手指送進她手心、讓她發泄地握著。

陸秧秧握著男孩的手,心中卻更加難過。

“我知道他說的未必是實話,可他說的,跟我向你交底那日我們的猜測完全對得上。

如果那就是一切的開端,那麼,從我阿爹和阿娘的相遇開始,就都是假的了。

你本來可以好好的,所有人本都可以好好的。隻要我阿娘沒有把他帶回去,西南山穀就不會出事,我阿娘……”

她頓了頓,啞著嗓子改了口。

“……連喬、方嘯、張無恙,再到薛盈、方為止、張百裏,每個人都會活得很好。段叔可以安心地一直陪著他的小寧、陪著懷懷、過著他想要的小日子。那樣,那一年的八月十八,阿桃就可以守在鎮海的河川先生身邊,或許他就不會出事,你也不需要過這樣的日子……”

因因果果,當年越發多的事一樁樁擺在一起,已經足以陸秧秧在十三年後將它們連串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