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片片墜在潮濕的地麵上,這邊是郊區,路過的行人極少,一時間世界仿佛隻留下了站著的兩個人一般。
顧俞另一隻舉著傘的手垂下來,沉默了一會兒。
他沒想到陶嘉這麼敏銳。
“生了一點小病。”他最終還是決定坦白,盡管這些話,這幾天已經反複說了許多遍。
顧俞把傘收起來,握住陶嘉的手,凝視著那雙透澈的琥珀色眸子:“你記不住昨天發生的事了。”
陶嘉不太明白:“我記得呀。”
“土土。”顧俞喚他的小名,淺淡的語氣裏嗓音艱澀。
“今天不是擁抱情人節,12月14號,已經過去五天了。”
*
陶嘉搭乘飛機回國之前,收到了一本日記本。
是顧俞特意去禮品店裏挑選的,米白封皮上刻印著抽象的向陽花細紋,在陽光下會泛出點點金色的光暈。
“把你的現在寫下來。”顧俞說:“作為禮物送給明天的你。”
陶嘉低頭翻了翻日記本,裏麵是一片空白,紙張帶著木質香和墨香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很溫暖。
“如果我寫完之前,就忘記了呢?”陶嘉很擔心這個問題。
“那就盡量寫快一點,或者寫短句。”顧俞的嗓音極穩,既沒有因為醫生的話而情緒失控,也沒有表現得過分緊張擔憂。
陶嘉因此覺得自己的病並沒有很嚴重,放鬆了不少,想了想,又謹慎道:“隻會忘記昨天的事情吧?”
顧俞有一會兒沒有回答。
其實理論上講,陶嘉的記憶障礙是不可控的,失憶範圍很可能會擴大化或者縮小,誰也不能保證他有一天,會不會忘記所有的事情。
也會忘記顧俞自己。
“但我肯定不會忘記你。”陶嘉好似知道他在想什麼,忽然開了口,語氣嚴肅:“除非我把整個人生都丟掉了,不然一定會記得你。”
顧俞的身影貫穿了他的童年和少年,不僅存在於過去,更存在於未來。陶嘉突然湊過去,親了一口顧俞的下頷,黏糊糊道:“就算你要把我丟掉,我也不會同意。”
顧俞蹙眉:“說什麼傻話。”
陶嘉忿忿道:“你不要欺負我現在腦子不好使,人傻,以前小時候的事我都還記得!”
“……”顧俞不知道他的思維怎麼跳躍這麼快:“什麼小時候的事?”
陶嘉低下頭,有一下沒一下地去揪日記本的角,把那一小片邊角扯得翹起來:“你之前把我丟在垃圾堆裏,然後自己跑掉了。我一直都記著呢。”
好像確實是有那麼一回事。
在顧俞上小學的時候,還不太喜歡自己身後跟著的小陶嘉。因為這家夥實在太能哭了,動不動就哭個半天,惹人厭得很。
況且陶嘉從小長得漂亮,哭起來的時候顯得十分可憐傷心。時常是陶嘉黏在顧俞屁股後吸鼻涕,顧俞就要被老師和長輩叫去責備,問他是不是欺負弟弟。
簡直像是個小黴蛋。故意讓顧俞倒黴的那種。
在某個夜黑風高的晚上,顧俞去上奧數補習班的時候,順手把陶嘉給拎到了路邊的垃圾桶旁,冷冰冰道:“在這站著,我去給你買雪糕。”
陶嘉的眼睛腫腫的,紅得像是兔子,聽見雪糕卻立刻止住了眼淚,乖巧地留在原地。
顧俞在補習班度過了安靜的兩個小時,回家的時候路過垃圾桶,瞧見陶嘉蜷縮的身影。
小家夥已經哭得連漂亮的眼睛都成了蘿卜,瞥到顧俞走過來,終於憋不住,大哭道:“你騙我!你騙我!”
這件事給陶嘉造成了極重的心理陰影,以至於後麵幾年顧俞想要補救,卻發現怎麼也哄不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