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1 / 3)

既明還在夢中,不知夢囈了一句什麼,咕咕噥噥的。沈馥回頭看他,看他劍眉壓眼,鼻骨直挺,嘴唇囁嚅,不知在做什麼夢。

沈馥隻覺得神奇,一個人在另一個人的人生裏,到底憑借什麼錨定。

但無論如何,如水的時光都能足夠洶湧,將它衝走。沈馥見過很多人,也有過很多刹那的溫情脈脈,這應該也隻是其中一次而已,他想道。

回到平州時,陸既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將醇園翻了個底朝天,連花園裏的土都鬆了一遍,最後是在放湖裏的水時,找到了被防水油紙裏外三層裹著的書信賬冊,綁著石頭,重重地墜在湖底。

就在醇園到處被翻得一片狼籍的時候,陸重山無聲無息地死了。楊氏的確遵照了陸既明的吩咐,沒讓他活得舒服,也沒讓他死,吊著他的命。但他年紀畢竟不小了,日日發作的煙癮讓他生不如死,最後,一代梟雄狼狽地死了。

死的時候,他半個身子摔在床下,手還往煙槍的方向伸。

與此同時,陸既明也的確說到做到。

他給了沈馥一張銀行支票,印章齊全,油墨簇新,切實可兌,麵額不小。與此同時,還有一個小匣子,沈馥打開來,裏頭是十來顆大小不一的鑽石。

陸既明說道:“當時給你的那匣是假的,如今還你一匣真的。隻不過我手頭也緊,湊不齊那麼大一匣。”

他手頭的確緊,槍杆子是說話的底氣,每一條槍都是真金白銀買來的。陸重山在這上頭明白得很,從不在錢銀上過於放縱他,隻揣著明白裝糊塗。他絕大部分搞來的錢都砸到了醴陵的私兵裏了,剩下的,不過左右倒騰充門麵。

說來好笑,沈馥當時來騙他的錢,如今卻明白了,陸大少爺自己也窮得叮當響。不過現在看著這支票和鑽石,也挺夠意思的了。難為他想得周到,亂世裏,錢一會兒值錢一會兒不值錢,還是金銀鑽石靠譜。

沈馥把支票和匣子都揣在懷裏,這下真得走了。他也不再多言,無論說什麼都有些不尷不尬的。

陸既明坐在桌子後,陷在柔軟的沙發裏,頭腦一片空白,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自他下定決心放沈馥走的那天起,他就沒有真正想過出爾反爾。當然,偶爾也會想,沈馥的家人也都在平州,讓他就範,實在很容易,就像之前脅迫他合作那樣。

那樣也很刺激,就像他之前馴服獵狗那樣,一點一點地讓凶狠的惡犬逐漸為他所用,時刻謹防他反咬一口,也是一場盡興的遊戲。

但不知道為什麼,他漸漸覺得累了。

自他父母相繼去世那時起,他就知道,他要讓那些肆意擺布別人命運的人付出代價,這是他要跋涉的路,而沈馥,自有他自己要跋涉的另一條路。如果強行將沈馥留在身邊,那他也不過是另一個陸重山而已。

再說了,這不過是一段以互相欺騙為起始的關係罷了,這樣風平浪靜地結束,實在再好不過了。

就在這相對無言的時候,秦雁來了。

“章小姐醒了,說要見大少。”

陸既明實在沒有多大興趣與章燕回交談,他正想說 “不見”,抬眼一見沈馥,又改了心思,問道:“你向來和她好,要去看看嗎?”

說好也談不上,隻不過是存了一絲善意罷了。人家小姑娘九死一生的,總算熬過去,醒過來了,情理上也該看一眼,沈馥點了點頭,兩人一起過去。

章燕回在醇園裏是有個常住的院子的,隻是如今醇園裏到處都翻得亂七八糟,隻能另外隨便找個地方給她住,略顯簡陋,但醫生照顧她也算精心。她才醒過來,躺在床上,整個人像是要陷進被褥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