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2 / 3)

我爸把我拉出門。我們一直走,走去長江邊,看見采沙場的貨車載著江沙遠去;看見夜幕漸沉,汽渡輪船靠岸。

我爸說,揚揚,你看,那個開貨車的,那個挑菜籃子坐船回去的,那個開輪渡的。他們跟我這當老師的,沒什麼兩樣。天亮了起來工作,天黑了下班回家,一樣賺了錢,吃喝拉撒,養活一家人就夠了。揚揚,你要是去開輪船,開貨車,都不要緊。但你要是不想,你想幹些別的,你得很努力。這不是為你媽媽,是為你自己。因為你聰明,有天賦,我和你媽媽才把你逼得緊,更不想你浪費了。

那時我想,做他的學生一定很幸運。如果他一直是這樣的父親就好了。

可惜他不是。

在父親和教師這兩個角色的另一麵,他還是個偽君子。他猥.褻了他手下的四個殘障女學生。

第二章(1)

吳潤其

上大學後,我就不用高中時的Q.Q號了。我買了屬於自己的第一部手機,申請了新號。不需要斷舍離,我原本就沒什麼朋友,一切都是新的。

大學也不容易。

我和同學保持著禮貌的距離,相處融洽,無法更親近。大概是我的原因。我們上的課,讀的書是一樣;我們用的東西,穿的衣服是不一樣的。

剛開學不久,班長發了家庭調查表。我就不明白了,為什麼已經上了大學,離開江城,這張小小的表格還能一路追來。

每逢升學,學校必發家庭調查表。高三的學籍檔案更缺不了這張紙。要填寫家庭情況,父母親的姓名年紀職業和家庭住址。

我父親叫吳建國,母親叫王菊香,是他們那年代最常見的名字,看得出出身農村,沒有任何文化素養,跟地裏每年到了季節就自然生長的雜草一樣。

爸爸的職業是“公交司機”,媽媽的職業是“賓館職工”(我不知道這算不算是種明確的職業)。家庭住址是“江邊采沙場旁的一棟小筒子樓”。

老師問,吳潤其,賓館職工是什麼,是前台,收銀,大堂,還是經理?

我不說話,心裏想,職工就是職工,你管那麼多幹什麼?

後排的同學叫嚷,她媽媽在迎賓招待所洗床單!

哄堂大笑。

老師說,笑什麼笑,清潔工也是光榮的職業!小學沒學過《溫暖》嗎?周總理握住了清潔工人的手,都沒學過?

大家不笑了。

安靜比大笑更可怕。

我真羨慕老師,他活在理想又美好的課本裏,他的笑容像書頁裏的插畫一樣和煦。

老師把教室裏的安靜當做是受教,滿意地在表格上劃改,說,職業是保潔員。地址,吳潤其,采沙場旁的一棟小筒子樓這不叫地址。教書信格式的時候不是說過嗎,地址要先寫省份和城市,再寫市區和街道,最後寫哪條街幾號。回去查了幾條街幾號再來告訴我。這是要放進檔案裏跟你一輩子的。

查也沒用。我們家沒有街道名,沒有門牌號。

它就是江邊采沙場旁一棟白黃黑三色交雜的筒子樓。

它原本應是白色,孤零零站在江邊,風吹日曬,外牆跟人的皮膚一樣白嫩不再,開始泛黃,起皺,防盜窗的鐵鏽是大片大片的老年斑。它是一個被時代拋棄的老人,身體內部還在緩慢運作,苟延殘喘——拾荒的老人,挖河沙的苦力,清早挑著擔子去街上賣發糕的大伯,他蒸的發糕香噴噴,整棟樓都聞得見清米香;騎著永久自行車走街串巷唱著“收破銅爛鐵嘞~~”的大叔,他嗓子一喊,唱曲兒一樣;夏天做冰棍冬天熬麥芽糖搖著手拎滿城騎三輪的嬸子,她說江城的小孩兒聽見她鈴鐺聲口水留三尺長;還有客運站門口租了小鋪麵修自行車的大爺,跟他擠一家鋪麵守著縫紉機給人補衣服修鞋釘鞋跟的大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