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嗬嗬笑,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堂哥你看不見,我也就隻能在江城當個狀元了。我媽媽這輩子都希望我吃得苦中苦,去做人上人。可天外有天,人上總有數不盡的人。就跟這清明燒紙錢似的,你燒一個億,他燒一百億;你明年燒一萬億了,他又燒一兆億。
想必地底下的鬼官也被人世間的攀比搞得頭昏腦漲。不怕,我們還燒金條和銀錠。
公墓外頭,停車場堵得水泄不通。我們先下車,堂哥堂嫂去找車位。
沿著四月的青色往公墓裏走,得見近年的祭拜物可謂花樣翻新,保時捷,大別墅,顏如玉,黃金屋。
活著的人對死人沒有要求,不求他讀書爭氣,不求他做鬼官,競選閻王;隻求他好好享福,暢快過一回鬼生。
青煙陣陣,對麵石階上,有個短發女孩逆流而下,長得很像吳潤其。我們隔著一排排墓碑,我正想如何走去另一條道上確認。
大伯忽然說,揚揚,你今年去杭州看你爸爸沒有?
我說沒有。
那人影一閃,藏在上山的人潮裏,不見了。
他說,你放假就多去看看你爸爸,他很想你。
我說嗯。
怕是看錯了。多年不見,她具體長什麼樣,記憶該模糊了。
他歎氣,說,你爸爸也是冤枉,又沒有多大的事。他被學校開除,還坐了兩年牢,夠苦了。你媽媽真狠,硬逼得他不準在江城生活。
伯媽說,是啊,不然你爸爸開個興趣班也好,硬是要搞得他妻離子散。沒見過哪個女的這麼狠。
我說,爸爸也是做錯了事。
伯媽說,人活一輩子,誰不犯點錯。他曉得悔改就行啊。
大伯說,不過說起來,多虧張秋葦把他趕走,他去杭州還過得好些,早些年抓機會開公司搞了房地產。要感謝你媽,不然他現在發不了財。還有了新家,過得蠻舒服。
伯媽說,我是看揚揚造孽,不能一家團圓。
她憐愛地摸了下我的頭。
我說,我沒事。給爺爺燒紙吧。
爺爺是被我爸爸氣死的。
我讀初三那年,我爸爸性侵女學生的事情敗露。據說有四個受害少女。
我爸丟了工作,坐了牢。在我爺爺和大伯看來,這處罰太重。
他們恨特殊學校,不肯賠償受害者。我媽提出離婚,等我爸刑滿釋放後讓他滾出江城,不準再靠近我。我爺爺是因為這事氣死的。
那時候我是什麼心情,不記得了。我的心情不重要。沒有成年的孩子,不是一個人。是一個物件。就像大人認為孩子們沒有腰一樣,孩子們也沒有心。
秦正宇這三個字是個很複雜的角色。他是一個好爸爸,好丈夫,好兒子,好兄弟;他是一個壞老師,壞公民。
每個人身上都有很多個的角色,這一個做不好,他或許還能是個好人;另一個做不好,就不一定了。
我站在他好角色的一麵,不知道該如何評價他。
張秋葦老師斬釘截鐵給出了她的評價。
她說,秦之揚,你爸爸是個徹頭徹尾的人渣敗類,垃圾流氓!*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我大叫,你不準這麼說!我要去找我爸爸!
她說,你初中要畢業了,還是非不分。你是不是要跟他一樣當流氓?這要早十幾年,你爸爸就是槍斃分子!他沒臉皮在江城待,你要想以後別人指著你鼻子罵,你就跟他走。我看你還要不要臉!你自己想清楚你是想當老師的兒子,還是犯罪分子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