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說,裁了也好,領了安置費散夥走人,反正效益不好,你說現在物價飛漲,就工資不漲,吊著一口氣還不如拔管子來個痛快。
眾人說,說的有道理,媽個批,不幹就不幹了,下海去搞生意。
嘴上說得風光,心懸在嗓子眼裏,誰也不想被下崗。
不久後,名單下來,裁了一半的職工。裁掉的人唉聲歎氣,有幾個怒火中燒找領導理論,卻是徒勞。留下的人僥幸升天,終於睡得安穩。
李康仁留下了。
他說,老子就曉得要交好運氣。
他的好友兼同事,我們隔壁的趙叔叔,倒黴,下崗了,不到一個月,卷鋪蓋去了廣州打工。
公司裁員一年後,跟汽運公司一道新建了家屬區,分了單元房。筒子樓搬空,成了曆史。從新家的窗口,再也看不到長江,隻有小區裏嶄新漂亮的小白樓和滿小區的綠化帶。
李康仁沒了老婆,又搬了新家,處在人生的巔峰。
天一亮,他照例本本分分開船,當他的優秀駕駛員;待天黑,下了船來岸上會酒肉朋友,打牌,玩老虎機,寂寞了找野情人,找妓.女,有時還帶女人回家。有次,一個女人穿了林卉的睡衣。我罵她是個婊.子,叫她把衣服脫下來。
李康仁說,怎呢,你也想睡?
我說,睡你媽。
他說,老子是正宗的睡你媽!
我說,對,你不僅睡我媽,還□□.爸的先人。
李康仁說,你這龜兒子是不是找死,老子今天不把你打得跪起喊爸爸。
我一天天在長大,手臂開始有了力量。
有次他打我,掉以輕心,沒想到我突然反抗,把他推得一個趔趄,撞到桌角。他腰疼得直不起來,我知道等他緩過來,沒有勝算,立刻抓板凳砸他。
他扶著桌子大喊大罵,李橋你個砍腦殼的不孝子,你要遭天打雷劈。
我說,劈你祖宗。
他說,老子的祖宗不是你的祖宗?林卉那賤婊.子養大的,跟老子不是一條心。
我說,我是被你這婊.子養大的。
隔壁奶奶拍著腿,苦口婆心地勸,李橋誒,你少說兩句,當兒子的不能這麼罵當老子的,是要短陽壽的啊,以後死了都莫得人抬。
嗬,我還怕短陽壽?
我白天去學校睡覺,到點了拿從家裏偷的錢泡網吧,打魔獸,打星際爭霸,餓了吃泡麵,困了倒在椅子上過夜。
我們網吧死了個人,一個二十六歲的男的。二十六還在網吧打遊戲也是稀奇。
想想我自己,也就不稀奇了。
他連打了三天遊戲,趴在桌子上不動了。我對他沒什麼印象,隱約記得他常坐在我後四排的角落裏,胡子邋遢,衣服很久不換,吃泡麵總吃老壇酸菜味,我不喜歡,我隻吃麻辣味。
但他和我一樣喜歡喝冰可樂。網管姐姐給我送可樂時,另一瓶總是他的。
網管姐姐把我們從網吧裏轟出去,快哭了,說,你們年齡不到,快點走,警察來了老板要罵死我。
我走出網吧,大致理解了老鼠鑽出地洞時的感覺,大中午漫天陽光,照得我頭暈目眩。我伸了個懶腰,街角餐館炒菜香,勾得我饑腸轆轆。
我繞過警車往街角走,心想,我連打四天遊戲也沒事,照樣活蹦亂跳。我再打十年的遊戲,到他那個年紀,一頭紮下去,睡死在電腦屏幕前也很舒服。比林卉的死法好。
走到半路,經過二中的院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