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從湥洲去往京城的官道,整條路上隻有他們一輛車。元福站在灌木旁看著遠方,耳邊是洛白碎碎的清越少年音。

“姨,你真好,我有次坐鐵柱家的馬車,不準我下來解手的,我一路都憋著。”

“姨,你認識馬跡草嗎?我這裏就有幾根,兔子可喜歡吃了。”

元福極有耐心的有問有答。

“洛公子,小的不是姨,也不是女人。”

“不是姨嗎?可你長得好白啊。”

元福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宦官這個詞,便笑了聲:“您是主子,叫小的元福就行了。”

“元福姨,主子是什麼?”洛白好奇的聲音從灌木後傳來。

元福斟酌了下,道:“小的得了令,這一路上供您使喚差遣,您就是小的主子。可到了京城,若是見到了那一位,那位就是您的主子,是咱們所有人的主子,您就得聽那位的差遣。”

沉默片刻後,洛白又問:“那一位是誰呀?”

“那一位……您到了就知曉了。”

“可我到京城是找我娘的,那一位就不見了吧。”洛白說完又堅定地補充道:“不見了不見了。”

元福怕他鬧,便哄道:“好好好,不見,不見。”

兩人沒就這個話題繼續下去,元福輕輕歎了口氣。

入京回宮時已是下午時分,元福匆匆淨身後換上宮服,帶著洛白立在了無人的禦書房內。

洛白剛入宮的那點興奮和新鮮已經褪去,他盯著書案上那隻貔貅鎮紙看了會兒後,逐漸開始焦躁,不斷追問元福:“元福姨,我娘呢?我怎麼沒見著我娘?”

元福眼觀鼻鼻觀心,他就彎腰將頭湊到元福胸`前,從下往上地看:“元福姨,我娘呢?我娘呢?”

元福實在沒有辦法,隻得小聲安撫:“你先安靜,晚點再找娘啊,咱們馬上就要見到主子,可不能在這時候鬧騰。”

“我才不要見什麼主子,我想要娘……”洛白站直身體,癟了癟嘴,慢吞吞地嘟囔。

元福還待說什麼,餘光卻瞥到內室旁的那道屏風後,不知何時多了道高大挺拔的身影,立即閉嘴斂神,一聲不吭。

“是朕派人接你進的宮,你娘沒在這裏。”隨著一道低沉的聲音響起,楚予昭緩緩走出了屏風。

“陛下。”

元福立即伏地行了個大禮,他目光瞥見一動不動的洛白,想伸手去扯扯他衫擺,但看見停佇在自己麵前的黑底描金龍袍角時,便不敢有任何動作。

“你是誰呀?”安靜中,他聽見洛白好奇的聲音。

元福心裏一顫,按在地上的兩隻手,下意識慢慢扣緊。

這一路行來十數餘天,他對身旁這名少年的感覺,已經從探究和憐憫,慢慢多了點其他的東西。他生怕這句話惹惱了君王,不由緊張地屏住了呼吸。

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後,皇帝居然回應了,聲音還很平淡,並沒有他想象中的怒氣。

“朕是你的主子。”

可元福的心還沒放下,洛白接下來的話又讓他眼前一黑。

“朕是誰?朕才不是我的主子,我不要主子,我要娘。”

滴答。

一滴水痕從元福額角滑下,滴落在光可鑒人的石磚上。

這句話可謂大逆不道,別說洛白會受到懲處,就連他自己指不準也會被遷怒上。

昭帝沒有回話,元福不敢抬頭,也想象不出來他此刻是什麼表情,隻在心中飛速權衡,若是昭帝發難,自己要不要幫洛白求情,而昭帝饒過他的可能又有幾成。

可昭帝接下來的回答,讓元福幾乎疑心自己聽錯了,或者是不是耳朵出了什麼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