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眼是一片血淋狼藉。整間屋子橫七豎八全是屍體,有的被一劍割喉,有的被扭斷脖子;他艱難地蹲下`身,抬起一張被血糊住的臉,認出那是家裏的管家。

他們像是被人一路逼到了柴房裏,然後被集體殺害,有不甘心的還保持著伸手往前爬的姿勢,手背被踩成了一灘肉泥,指骨皆碎,形狀可怖。

不難想象,他們在死前遭受了怎樣的折磨和絕望。

到此刻,謝喻蘭一片空白的大腦裏,才驚愕地後知後覺地轉了起來——怎會如此?家裏有父親和大哥二哥在,怎會允許有人如此行凶?

父親呢?母親呢?

他幾乎是跌跌撞撞地衝出門去,在門檻上還摔了一跤,衣衫上沾滿了深色的血跡,他兩手撐在黏糊糊的血泊中,鼻端嗅到濃重的腥味,側頭同死不瞑目的丫鬟來了個眼對眼。

他將一聲慘叫壓進喉嚨,眼眶發熱,狼狽不堪地爬起來往外跑。沿途無數屍體倒在池塘裏、花園中、涼亭邊。

碧綠的池塘被染成了一片血紅,母親最喜歡的金尾錦鯉翻起了魚肚白,一動不動地漂浮在屍體旁邊,也睜著一雙大眼,死不瞑目。

整個謝家安靜極了,除了濃重的死氣,再看不見一個活人。

他跌跌撞撞衝進飯廳,遠遠地就瞧見了父親和母親。他們倒在餐桌邊,一動不動,兩位哥哥身上帶傷,手裏握劍,倒在石階之下,身下已被鮮血染紅。

鮮血滲進石頭縫裏,滲進泥土裏,帶出腐臭般的腥氣,令人胃部翻騰。謝喻蘭還沒靠近,就先渾身顫唞地跪地嘔吐起來。

他在大哥的屍體前將膽汁都吐了出來,滿嘴苦澀,可卻比不上心裏的苦和疼。

他扶起大哥的屍體,對方早已氣絕身亡,嘴唇呈現不自然的紫色,是被下了劇毒。

再看二哥、父親、母親的屍體,俱是如此。滿桌菜肴打翻在地,酒壺碎裂,酒香混雜在菜香、血腥氣之中,化作了一種神奇的味道,直衝人天靈蓋而去。那之後,謝喻蘭就再也沒有忘記過那種古怪的,無法形容的氣味。

為了鎮住自己鼻腔裏、腦袋裏蘊繞不去的味道,他開始喜食酸食。去了橘台鎮後,那裏盛產的陳皮、橘絲糖正合他意,於是兜裏總帶著,不時要拿出來含在嘴裏。

仿佛隻有那濃烈刺激的酸意,才能令他清醒過來,意識到往事已去,他並非仍是那個被禁錮在謝家飯廳之中,被親人的屍體圍繞卻束手無策隻能一邊嘔吐一邊嚎啕大哭的少年人。

那個一點用處都沒有的少年人。

“嘶。”謝喻蘭話音一頓,被秦嵐之握得手腕生疼,不滿瞪眼,“你弄疼我了。”

“……你是因為這個才喜歡吃酸?”秦嵐之後知後覺,原來自己根本不了解媳婦兒,他心裏又氣又心疼,沒有鬆開媳婦兒的手,求證似地問,“你原來不喜歡吃酸?你是那之後才喜歡的?為什麼你從沒說過?”

“謝家幾百口人,無一存活。”謝喻蘭掙紮不開,皺眉道,“那天的味道太重了,陰氣太濃,吃酸可以化解。我以前喜歡吃……”

謝喻蘭頓了一下,似乎沒想起來以前自己喜歡吃什麼,隨口道:“修道之人,怎能貪口舌之欲?”

秦嵐之欲言又止,許久後才問:“那你後來是如何得知,凶手是那姓蔣的男人?”

“我看到了。”謝喻蘭直直地回答。

秦嵐之萬萬沒想到會得到一個這樣的答案,一時愣住了,無意識地鬆開了手:“你說什麼?”

“我查驗了謝家老爺和夫人等人身上的傷,確定是一種西域劇毒,隻需一點就能令人暴斃而亡。而那種毒最後出現在了謝夫人最拿手的銀耳湯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