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後來,媽媽結婚了。對象是省城裏的小餐館老板。雖然比她大十幾歲,但是讓她有了一個老舊的家。
裴清河有幸上了戶口,因為一直傳言小區會拆遷,多個戶口多個人。結果前後左右都拆了,這個小區還沒拆。而母親的新孩子已經出生。那是裴清河同母異父的弟弟。
繼父看他也就愈發不順眼。
媽媽早些年被家暴,身體一直不好。幹不了重活,隻能管管賬。繼父養著全家,對裴清河難免看不太順眼,好在也不至於虐待。
裴清河的生活依然窮苦,但好歹,比在生父家過的舒服一點。
他會乖乖的在家裏打掃衛生,給弟弟換尿布,給繼父洗衣服。十歲出頭的小孩,大冬天坐在小板凳上,用肥皂搓著中年老男人的大褲衩和棉襖。
雖然媽媽的目光已經下意識地忽略他的影子,但裴清河並不怪她,隻會反省自己到底是哪裏沒做好。不受寵愛的小孩大概總是這樣,更願意付出一切去換取一點點的愛。
他的成績依然很好。甚至因為在省城,受到了比在家鄉更好的教育。
如果隻是這樣,裴清河大概也能順利長大,明白哪怕是母親的愛,也是有條件的。他會學會在精神上斷奶,最後和喜歡的人組成家庭,填上他心底空空的那個洞。
問題出現在這個弟弟身上。
這個小孩被診斷出了紫癜和重症再生障礙性貧血,最後轉成了白血病。那時候,相關的藥物和治療還沒被納入醫保。
繼父一直有弱精症,老來得子,當然不願意就這麼放棄。
他賣掉了房子,傾其所有去救自己的孩子。
裴清河看著母親以淚洗麵,看著她在賣血的破舊診所,撩開袖子露出蒼白的胳膊。整個人都是蔫蔫的。
那瞬間,他感覺到最多的其實不是心疼,而是羨慕。
羨慕這個五歲大的、一點也不懂事的小孩。這個名義上的弟弟。
他不知道弟弟哪裏比自己好。這個小孩會因為沒吃上肉就打媽媽的頭,會在病床裏發脾氣,撕掉他的作業;因為生病,總是病懨懨又急躁。
但愛毫無道理。這個小孩就是被母親偏愛。
媽媽在弟弟麵前總是溫柔而有耐心,在裴清河麵前卻歇斯底裏到不可理喻。
她反複說自己愛他,又說自己為他放棄了多少,又說如果不是為了讓他讀書,自己也不會嫁給繼父,又談到那個年年上門討錢的親爸。
裴清河被這樣的母愛包圍著。
到底是身體上的暴力更疼,還是精神上的暴力更疼?
晏江分不清,
他覺得自己要窒息了。他隻是旁觀者,但已經快被裴清河生活裏這些密不透風的黑泥淹沒。
賣掉房子的錢,隻夠治三四年的病。沒有合適的骨髓,不過是燒著錢和閻王搶人。
繼父借高利貸,放貸的人都不願意借給他。
走投無路。
到後來,父母都已經賣不出血了。於是瘦瘦高高的裴清河也去了。
他隻去了一次。
絕處逢生。
裴清河記得,那是一個下雨天。
他家庭特殊成績好,老師特地允許不用上晚自習。走之前還塞給了他一袋子大白兔奶糖,作為考了年級第一的獎勵。
裴清河本來很高興的。
然後他回到出租房,發現繼父和母親都在客廳等著他。
裴清河的心底有些意外和惶恐,然而母親臉上的笑容迷惑了他。
媽媽說:“小河,過來。媽媽有事和你說。”
“我們找到了一位好心人,願意資助弟弟的醫藥費。還願意資助你的生活費和學費。”媽媽抱住了他,不知道是辛酸還是欣慰,眼眶紅紅的,“他們隻有一個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