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鋪。
臥房外有輕微的響動,平秋魂飛天外地想著大概是徐修遠在做些他喜歡的事,也許是繼續搭完那座書屋,也許在打電腦,又也許是在和他某位同學好友通話,不然不會有說話聲。
朋友,平秋驀地幻想,假設現在有一道難題擺在我麵前,需要我必須通知一位朋友幫助才能解決,那麽我應該打給誰?誰會幫助我?誰能幫助我?他會是什麽樣的朋友?這樣的朋友有用嗎?我有這樣的朋友嗎——我有朋友嗎?
哦,沒有的,平秋又想著,我沒有朋友。
沒有朋友,或許也是有過的。
小中時期,平秋性格靦腆,不善社交,在班級裏總是那類庸中佼佼,但常被忽略的好學生。和他截然不同的,是成績中遊,卻屢次因為鬧事闖禍而烙在師生頭疼名單上的徐瑞陽。他常被老師拎著耳朵在辦公室罰站,平秋回回捧著班級作業冊路過,總能看見他朝教室方向揮胳膊。那頭擠滿看好戲的學生,仿佛都對徐瑞陽渾不在意的態度感到快意而欽佩。
後來熟識了,徐瑞陽說他就是看多了平秋往辦公室跑,麵對老師問話總是低著腦袋附耳聽,聽一句點一下頭,乖得像隻啄米的小雞,這才注意到他。他看不慣所有對老師點頭哈腰的小雞仔,於是想到要拯救平秋,拉攏這隻小雞做朋友,再不許他對一群腐朽掉牙的老師把臉埋在胸口。
平秋當時對他的豪言壯誌充滿崇拜,可被問起他究竟是怎麽願意和徐瑞陽做朋友的,平秋卻笑笑,說他們都是儀仗隊的,徐瑞陽吹小號吹得最懶散,他一眼就看到了。徐瑞陽一聽,摟著平秋的肩膀直笑,連說對啊對啊,你是學校升旗手,我怎麽給忘了,看來我們緣分擠在一塊,天生要做朋友。
說著,徐瑞陽許了多少重的承諾,平秋已經記不清楚。但那是他頭一次被人抱著說做朋友,盡管是童言無心,但平秋想,我那時是真的想和他做朋友的。
正神遊間,臥房門被敲響,平秋立即側頭撇向一邊,眼睫緊閉。
好在徐修遠沒有開燈,就遠遠地站在門口說:“六點多了,吃飯吧。”
“我不餓。”平秋答。
“一口都不吃?”
“不是很餓,你吃吧,不用管我。我再睡會兒。”
安靜半分鍾,徐修遠不發一言地將門重新合攏。屋外光線收走,平秋再度沉進漆黑裏。他還是側臥,左手捏在右邊肩膀——實在酸痛得他放不下手。
閉著眼按揉右肩,平秋迷糊中聽見門響。接著是腳步聲,然後床鋪微微下陷,有人上床,一條胳膊插進他頸部和床墊間的縫隙,收緊了,使得平秋不受控製地往後縮,再是腰腹被另一條胳膊隔著空調被摟緊。
這樣的姿勢,平秋好像被鎖住了,動彈不得,掙紮不了,每動一下,胸口扣緊的雙手就會收緊一分,還有徐修遠靠在他後腦的呼吸,也會跟著或急促或平緩。
掙動兩下,平秋不再動了。他沉默地接受徐修遠突如其來的依靠,眼神凝在前方一點,忽地鼻頭一酸,他立即埋起腦袋試圖堵住喉頭哽咽,但眼淚先一步湧出眼眶,滑過眼皮,他眼前登時一片模糊,就這樣無聲地哭起來。
他不想被徐修遠發現自己在背地裏懦弱地流淚,畢竟他之前從沒有哭的本事,光是這時候才想起流淚,叫徐修遠聽了肯定要笑他沒有出息。平秋想在他眼前做一個合格的兄長,盡管他向來本領不大,但在這時候,他還想維護自身那點可憐的自尊心,而不至於像個孩童似的,受點莫名的委屈就忍不住要哭鼻子。
然而,盡管理智在大聲地喊停,感情卻在這時候死死扼住理智的喉嚨。平秋用手掌捂住嘴,後來又捂住眼睛,最後幹脆把整張臉都捂起來。雖然徐修遠依舊隻是安靜地鎖住他的上半身,甚至沒有任何的安撫,但這反而叫平秋在自我唾棄中獲得一絲可憐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