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郊的新火車站,城區留下的都是慢速綠皮火車。
候車廳不大,旅客摩肩接踵,地上堆滿大包小包的行李,空氣裏冒著一股複雜的鹹味,來自汗液和周圍煮著茶葉蛋和泡麵的小賣部。
就在這樣的燥熱和擁擠之中,隋仰抬起頭,見到了背著登山包,手裏還拖著行李箱的謝瑉。
室內光線很好,將飄在空氣中的粉塵照得纖毫畢現,來自四麵八方的喧鬧更像音量過大的白噪音。第二候車廳如同諾亞方舟打開艙門後,屬於三等內艙房客的新生世界。
真實、吵鬧,使人終生不可忘卻。
謝瑉頭戴一個灰色的鴨舌帽,露著白皙的尖下巴,清清嗓子,對隋仰說:“找到你了。”
他的登山包裝得很滿,從隋仰坐著的角度都可以看見包鼓起來的厚度。
“在發什麼呆,”謝瑉得意地衝他抬手揚揚手裏的車票,“白癡。”
不過幾天不見,謝瑉就瘦了不少,瘦得像隨時會被熱氣蒸走。正常碼數的T恤鬆垮地掛在他身上,手腕更細了,臉色也蒼白。
隋仰站起來,把位子讓給他。
謝瑉沒有客氣,把登山包拿下來,放在腿上,抱在懷裏。
隋仰發覺謝瑉坐下的動作有些僵硬,就像膝蓋使不上力,便俯下`身按了按謝瑉的膝蓋。
謝瑉臉色一變,迅速地皺了一下眉頭,勉強地說:“大庭廣眾呢,你幹嘛。”
“你來幹什麼,”隋仰沒有接他的話,或者和他開玩笑,隻是問他,“謝瑉?”
“哦,我跟我爸吵架,在家裏待不下去了,”謝瑉露出任性和心虛皆有的表情,“我也想去垣港。”
“……你別鬧了。”隋仰想拿謝瑉手裏的票,謝瑉手一縮,他沒拿到。
“沒鬧啊,”謝瑉抬抬下巴,眼神帶著幾乎讓隋仰覺得可憐的天真,“我是認真的。”
“我查了餘海到垣港就這一班車,我昨天也來了,你以為我在開玩笑?”謝瑉雙臂緊緊箍著登山包,不高興地對他說,“給你發消息你都不看是吧。”
“你學不上了嗎?”隋仰問他。
“嗯,”謝瑉說,“沒什麼好學的,不上了。”
隋仰沒有說話,盯著謝瑉的眼睛。謝瑉被他看了幾秒,把眼神偏開,四處遊移找話題:“一會兒火車上有沒有吃的啊,我餓死了。”
隋仰抬頭看了看掛在牆上的鍾的時間,對謝瑉說:“檢票還沒開始,檢了也還要排隊,先帶你去買點吃的吧。”
他帶謝瑉走到最近的一間小賣部,謝瑉低頭在賣煮蛋的鍋子旁看了幾秒,大概覺得沒食欲,退了一小步,對隋仰說:“好像也不是很餓了。”
他身後有個冰箱,他的背碰到,便回過頭去。看見冰箱裏的成排的冰汽水,謝瑉像有些饞,又說:“我喝可樂吧。”
隋仰替他拿了一瓶冰可樂,買了單,兩人走到了人少一些的地方。
在灰舊的大廳角落,謝瑉坐在他的行李箱上,毫不懷疑地把車票給隋仰拿著,摘掉鴨舌帽掛在手腕上,打開了可樂,喝了起來。
他們挨著窗,陽光透過高高的玻璃窗照在謝瑉的臉上和身上。謝瑉臉上有一層柔軟的絨毛,鬢角一層亮晶晶的薄汗,嘴唇沾著可樂,眼睛很大,但看上去帶著點疲態。
隋仰半蹲下來,把謝瑉右腿的牛仔褲褲腿翻起來,看見謝瑉青紫的有些發腫的膝蓋。
“我不小心摔了一跤,”謝瑉開始胡編,“因為你不接電話,我走路都在打,沒看路。”謝瑉聲音清脆,無憂無慮,根本沒有煩惱,不曾也無需體會真正生活的難處。
隋仰想對於謝瑉來說,私奔似乎隻是一段物理上的路程,其他什麼都不代表,就算去了垣港,他們還是有學上有飯吃,未來光明,有遠大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