吩咐小童閉了門窗,掩上紗簾,又要端來一品仙茗,一份茶點,看著謝秋石用了,才徐徐開口:“你殺臨堯之時,我曾告訴你,生魂樹不死,鬼道永不亡。”

謝秋石撓了撓腦袋,顯然早已忘了個幹淨。

“生魂樹與天雷劫相仿,天雷劫渡凡人成仙,生魂樹助生靈墮鬼。”天帝不厭其煩地敘道,“凡人、動物受困於禸體凡胎,為壽數所拘束,要想長生不老,修成道行,無非就這兩條路,渡劫成仙,或是生魂成鬼。”

“好像聽人講過。”謝秋石目光遊移,大約已經開始走神了。

天帝無奈一笑:“這兩種方法本身隻不過是凡人超脫肉身的兩條通途,原本沒有善惡之分,然而最後總是大善大能成仙、大奸大惡入鬼,飛禽走獸更是從未有登仙之說,至多修成鬼道精怪。你說這是為什麼?”

未及謝秋石回應,他已自答道:“因為克己束心方可能心無孽煞,渡劫成仙。而縱欲隨性之徒,貪得無厭之徒,放浪形骸之徒,要想長生不死,隻要趟過天火,便能修煉成鬼。”

“我雖懶得去理會旁人,卻也知道,縱欲隨性,未必害人。”謝秋石忽插話道,“濯泉潁河厭惡懼怕我,因為我傷及無辜而不問罪。你又不是石頭,你命我做這些,命我濫殺無罪之人,竟不會像濯泉、潁河那般心生厭惡麼?”

“我問心無愧,有何可厭?”秦靈徹一挑眉,“我要屠滅鬼道不留活口,從不是因為他們進犯天庭、傷害百姓,亦不是因為他們罪無可赦、死有餘辜。”

謝秋石怔然:“那是為什麼?”

秦靈徹輕抿嘴唇,很短的一瞬間,他露出罕有的蔑色,仿佛自己所做之事理所當然,但又很快化為冰冷的笑意:“我要絕了生魂樹這條路。”

謝秋石“啊”了聲,表情突然空白了一下。

“秋石,我坐在這紫微宮,從不去考量一個人是否其罪當誅,或是一件事是否判斷公允,我有的是天將仙官,有的是人為我考量這些。”天帝瞧著他蒼白的臉色,聲音複又舒緩下去,“我在乎的是這世道是否能夠賞善罰淫,安良除暴,我希望天地之序能令勞者得食,令盜者受損——若這世上存在一條捷徑,你貪妄、你縱欲、你任性妄為從不自省,亦有望得道飛升,那又有何秩序可言,有何道義可言?”

“但即便你戮盡鬼族,隻要生魂樹還在,便仍有人要走到這條路上。”謝秋石愣愣地道,“難道隻要有一人修成鬼道,你便要殺了他麼。”

秦靈徹闔上茶蓋,淡淡道:“天地不仁,我毀不了生魂樹,隻好把鬼道變成死路一條,既是死路,總歸走的人少些。”

謝秋石耳朵動了下,他好似沒聽到後半句話般,隻逮著前半句問:“你毀不了生魂樹?”

秦靈徹輕笑:“毀不了,不過我知道這生魂樹有個命穴,在樹幹中心,化為人身時應在骶椎第一節,隻是尋常兵刃破不開生魂樹幹,非至親之人又碰不到如此私密之所。時日久了,我也漸漸息了將其毀去的念頭,你若是有什麼想法,倒是可以……”

謝秋石猛打斷道:“我知道生魂樹是誰。”

“嗯?”秦靈徹饒有興致地看著他,“你如此聰慧,自然早該知道。”

“你和我東拉西扯這麼多,”謝秋石站起來,他像螞蟻似的來回踱步,聲音也變得急促,“秦靈徹,我不是傻子,我聽得出來,你想讓我殺了他!你竟然想讓我殺了他!”

“我並無此意。”天帝露出一個憐憫的表情,“秋石,若你在意,我絕不會讓你傷你看重的人。若你告訴我你不想再為我誅鬼,我也不會逼迫於你,桃源津之事,明日我便可調兵遣將,叫周瑛莘帶人去處置妥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