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妙側身避開撲咬,一劍捅穿凶獸上顎。

在凶獸的浪潮中,她如一葉扁舟逆流而上。

……也不知師父師兄那兒如何了。

鍾山。

柳岐山耐著性子叩門,三聲後仍是毫無聲息。

他本就不是什麼好脾氣,當即扣住門扉向外一拉,隻聽劈啪一聲,防禦陣法竟叫他直接徒手撕碎。

蘇懷瑾正背對著坐在書堆之中,聽了聲響也未回頭。

“你既然醒著就出來打掃一二,”柳岐山道,“草堂的地板髒了,別叫妙妙回頭看了膈應。”

蘇懷瑾嗤笑一聲。

“那又有什麼意義呢?”

一聲脆響。

卜杯摔落在地,蘇懷瑾不必看就知道是同樣的結果。

“那又有什麼意義呢?”他低聲問,“師尊,到了此時還要裝麼?她不會再回來了。”

柳岐山信步走至室內,就見大徒弟麵前堆滿銅板與龜甲。

“我以為你不會再碰這些了。”

蘇懷瑾最恨的就是他這副萬事不過心的樣子,一把掀翻案台怒吼道:“我也以為你會攔著她!我早就同你說過!不要放她去中州,當初立道心時就不該縱著她!什麼狗屁天下太平!”

他轉而哀求道“師尊,現在還來得及!我們躲起來,躲到秘境中去。她天資這樣好,過些年就能飛升——她難道不是你從小養大的孩子嗎?”

“正因為是我從小養大的孩子,所以更不能壞她道心,”柳岐山淡淡開口,“你做了我這麼多年徒弟,這麼些年我從未問過你。”

他盯著蘇懷瑾泛紅的眼眶:“你到底是誰?”

蘇懷瑾如同被毒蜂蟄了一般仰頭看他,柳岐山卻已轉身出去了。

是啊,他到底是誰?

在他還不是蘇懷瑾之前,在……那場大火之前。

他的父母很疼愛他。

從不對他擺規矩,也不逼他學家傳功夫,他愛劍法,父親便給他做了假身份送去正清宗學劍。

唯有那一次。

他年少輕狂,很看不慣背負蒼生的家訓,說:“天下蒼生自有天下蒼生的運道,生生死死,哪裏一個一個管得過來呢?”

父親第一次同他生了氣,命他跪在祠堂好好反省。

他哪裏會聽這些?幹脆賭氣與同門一道進了秘境。

等他從秘境出來,就聽人說——

“你們聽說了嗎?衍星樓大火,顧樓主夫妻都死了!”

從此世上隻有大師兄蘇懷瑾,再無少樓主顧可笙。

他低頭注視著自己的雙手。

他當真甘心嗎?

四百年前,世家合力覆滅衍星樓,他救不了自己的父母。

四百年後,世家再次為禍人間。

青年站起身,環顧著一室書稿。

在蘇懷瑾懶怠退縮的外殼下,離經叛道的少樓主緩緩睜眼。

顧可笙持刀劃破手掌,將血液摁入書籍。

願力自四海八荒而來。

中州,隕星古城。

鍾妙仔細擦去劍身血跡,又捏了訣掃去一身血汙,整了整領口與袖口。

此時仍是黑夜,但再過片刻,便有東升旭日將大地照亮。

若說全無遺憾,顯然並非如此。

但她曾路過這樣精彩的世界,也曾擁有很長,很好的一生。

這就足夠了。

在這年春天,有一場很溫柔的雨水自破曉時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