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嘴上說得鎮靜,身上卻克製不住地顫唞,眼球也震動著,倒像是個夢到了什麼極可怕邪祟的孩子。

倘若是鍾妙剛撿到他那會兒,這套動作做起來自然是可憐可愛。

但顧昭被鍾妙細心養了許久,這些年又奔赴在清繳魔修的前線,早練出一身壯碩體格。如今硬要擠在懷裏同她撒嬌,更像頭非要裝幼崽的猛獸。

鍾妙被他鬧得沒辦法。

放平日裏顧昭這麼胡鬧,她還能冷下臉講幾句道理。但如今他嚇成這樣,說到底還是她自己造的孽,隻好換了個坐姿勉強抱著,一麵輕輕摸他的額頭。

還沒安生幾時,見她不說話,這小子又哼唧起來了。

“師尊為什麼不說話?師尊,師尊您瞧瞧我,”他拽著鍾妙的衣袖,“師尊做什麼又不理我?是弟子哪兒做得不好麼?”

鍾妙不答話,就聽這小子顛三倒四地小聲抱怨起來,一會兒說“師尊總是不理我”一會兒說“方直是個壞家夥!師尊不要同他講話!”,也不知從哪學來的黏糊勁,念個沒完。

眼下夜已深了,鍾妙實在失了耐性,一指頭戳在顧昭額頭。

“打住,給我睡覺去。”

顧昭老實閉嘴,一雙眼睛還直勾勾地往她麵上看。

鍾妙又歎了口氣。

她伸手遮住顧昭過於灼熱的目光,輕聲背起了經書。

顧昭的意識在溫熱掌心中緩緩下沉。

“……以其不自生也,故能長生。是以聖人後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

他曾忍受私欲灼燒,恪守本分,做她喜愛的端方君子,守她想要的天下太平。

但我隻是個卑劣之徒,師尊。

“……非以其無私邪?故能成其私。*”

一個吻輕輕落在他額頭,就像年幼時那樣。

顧昭從未睡過這樣好的一覺。

他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無法入睡,幹脆以打坐恢複神識,但不知為何,第二日總是出現在陌生的地方。

顧昭不在乎自己生死,卻不想叫人覺得少山君的徒弟是個瘋子,後麵釀出了斷腸酒,幹脆每日都飲酒入睡。

而就算在夢中,他也從未得到過一日安寧。

不是逆著人海狂奔,就是在紅綢迷宮中尋覓,每每醒來,總是疲憊非常。

但今日是不同的。

他想著推門就能見到師尊,心中便充滿歡喜。

顧昭整理好衣冠向外走去,卻見自己門上的封印不知什麼時候破了。

自從他意識到自己會在無意識的情況下亂走後,就習慣性在寢室門上布下封印。昨日他特地檢查過,怎麼今日忽然就不見了?

顧昭心下一驚,急匆匆邁出門。

鍾妙正在院中練劍。

顧昭定定望著她,心中忽然生出一種膽怯,叫他不敢走上前去。

鍾妙卻笑著向他招手:“從前那套劍法我是不是還未教完?快來,擇日不如撞日。”

顧昭屏息向前走了數步,直到鍾妙握住他的手腕才放鬆下來。

他本就天資聰穎,一直卡在此處不過是自己不願往下推罷了。

等了一百餘年,終於順利收起最後一劍。顧昭仍是有些恍惚,就聽鍾妙問他:“怎麼還用這柄,我托你陸姨打的那柄呢?”

鍾妙離開後,陸和鈴找到顧昭,將一柄劍交給他,說是他師父早些日子替他備下的,祝他金丹大成。

顧昭如何能受得住這一句恭喜?

他垂眼道:“師尊還未替它開刃,自然不好拿出來使用。”

鍾妙笑他:“怎麼這樣死心眼?難道為師一直不來,你就一直守著柄鈍劍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