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生想,老天在讓自己償還。

莘野不在,謝蘭生竟一下子對所有事都喪失興趣,連電影也不愛看了。每天,他就端著茶碗,曬著太陽,在跟莘野的小家裏,看看日記,看看相冊,看看視頻,回想從前點點滴滴,一下一天就過去了。

自莘野走後,他沒寫過任何日記,也沒拍過任何照片,仿佛再也不會出現什麼可懷念的經曆了,一直都靠回憶撐著。

他不管做什麼事都帶著莘野的相片框。吃飯時,他將相片框立在自己對麵,一起吃,睡覺時,他將相片框放在床另半邊,一起睡。他總覺得必須看到對方的臉才能安心,他一直都未能習慣莘野不在的感覺。

有一次謝蘭生要賣家裏頭的幾樣東西。他買錯了。一對熱戀中的情侶過來看到他的背影,端著茶的背影,還有滿屋子的書與dvd盤,小聲兒地議論他說:“天,他好孤獨啊……”

謝蘭生是聽見了的。他隻輕輕挑挑嘴角,想:不是的,我擁有著這世界上最美好的一份愛情,曾經有,現在也有,它最動人,最深刻,不隨生命的終止而終止。

不過,莘野走後兩年後的某一天,謝蘭生突然想到,幾年後,他們兩個還會再見,那時候他要把一切再次講給莘野聽,就像,不見麵的四年裏莘野做的那些一樣。

於是,蘭生開始繼續記,還補過去兩年間的。他戴著老花鏡,顫巍巍地寫,顫巍巍地畫,筆下線條總有些抖。

每天要花大量時間。

他也開始重新看電影了。他喜歡電影,莘野也喜歡電影,他要代替莘野去看,而後,再見麵時,把這幾年的好故事一個一個講給對方聽。

而不記錄的時候呢,蘭生常常反複翻看,一字字地,努力記住,準備以後講給他聽。

每天傍晚夕陽西下,隻要天氣不是太差,蘭生都去對方墓地,被保姆扶著。他絮絮叨叨,講一天發生的事,還講那些入骨思念,到離開時,他會親吻墓碑上麵那張照片,用嘴唇的溫柔焐熱那片冰涼。

他的學生每天看他。他立下遺囑,財產捐給電影基金會,收藏捐給電影博物館,他自己與莘野合葬。

…………

在謝蘭生百歲前的那個夜裏,仿佛感覺到了什麼,蘭生一天沒有休息,將這十年發生的事又細細地讀了一遍。

一直看到窗外天蒙蒙地發亮,他累了,乏了,便在沙發背上靠著睡了過去。

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他突然間好輕好輕,毫無負擔,非常舒服。他還聽到一些歌聲,他不知是什麼歌曲,但覺得十分動聽。

非常奇怪,蘭生應該是閉著眼的,可是當時,他卻似乎飄上半空,俯瞰自己,俯瞰一切。周圍全是黑乎乎的,他如一片羽毛一樣,一會兒回到禸體,一會兒又再次出去,與世界隔離開了,再沒有直接聯係。在整個的過程當中時間好似靜止一般。接著,他走過的百年人生一幕幕地交替出現,順序就是時間,他宛如是電影觀眾,許多感覺再次浮現。

他三歲時第一次在親戚單位看“內參片”。

他15歲時第一次在北影見到人拍電影。

他16歲時一意孤行填報北電的導演係。

他在賭場贏了5萬,還在那兒見到莘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