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無邪地說道:“第一次在外麵看見這位朋友,可惜不能朝它問好。”

埃裏克頭也不回地扣住她的下巴,把她的臉推遠了一些。

就在她以為他又要冷漠地訓斥她,讓她不要胡鬧影響他趕車之類的,就聽見他異常冷靜地說道:“急什麼,馬上就能天天問好。”

他的聲調不帶任何感情,似乎不是在講葷-話,而是在陳述一個客觀的事實。

每當她對他開一些惡劣又下-流的玩笑時,他的口吻總要比平時冷硬許多,好像這樣就能掩飾耳朵上的薄紅似的。

莉齊撇了撇嘴,隻當他在吹牛皮。

“還有多久到你的住處呀,”她坐直了身子,綁緊了下巴頦兒底下的帽帶,隨口問道,“我們都快到加尼葉歌劇院了。”

“快了。”他回答。

第40章 Chapter40

◎守著她,不讓她離開自己的視線◎

夜幕降臨, 巴黎就變了副樣子,舞場開了起來,咖啡館門口站滿了形形色色的女子, 她們如饑似渴地望著裏麵的男人,渴望達成一筆交易,好回家休息。

埃裏克沒有走大道, 一勒韁繩,拐進了一條泥濘的小路。

莉齊原以為那天她看到的景象, 就是這個城市最肮髒的一麵,沒想到它還有更肮髒和更墮落的模樣。

僅僅隔了一條街,道路就變得分外泥濘,路燈也消失了,街道兩側黑魆魆的,偶爾傳來一聲響動, 是睡在地上的酒鬼翻了個身。

兩個大孩子在黑暗中發出尖細的笑聲, 仔細一聽,居然在討論今天偷了多少錢。

其中一個孩子已經變了聲,用沙啞的嗓門高聲嘲笑著:“有個黑鬼居然問我去哪兒找女人, 真可笑!我告訴他,我們這兒可沒有藍屁股的狒狒, 叫他去動物園裏找——他那模樣真的好笑死了, 想打我,又怕被巡警抓走,真遺憾你沒有看到。”

兩個孩子嘻嘻哈哈地走遠了。

莉齊對他們老成的口吻和惡毒的思想感到詫異。

她開始想, 上等人的孩子這年紀在幹什麼——看書, 騎馬, 射箭, 彈鋼琴。總之,絕不是半夜三更站在大街上,嘲笑跟他們一樣可憐的人。

不對。

她忽然打了個冷戰,發現上等人和這兩個孩子並無區別。

上等人仍會取笑那些黑人,輕蔑地喊他們“黑鬼”,他們從不拿正眼看街上的黑人,也不願跟黑人走一條馬道,他們唯一願意與黑人正麵相遇的地方,就是人類動物園。在那裏,他們願意以溫和的態度,對黑人和印第安人投一些食物,以彰顯上流社會的風度。

他們取笑黑人的方式,也比這兩個孩子更加直白,更加惡毒,更加令人作嘔。

這兩個孩子不過是學了上等人的一層皮,甚至可能都沒有看到狒狒,隻是聽衣著講究的先生們說狒狒有藍屁股,便記在了心裏。

刹那間,一個大逆不道的念頭掠過她的頭腦——或許上等人和底層人並無區別,隻是上等人會給自己戴上道德的麵具,底層人不過是被揭了麵具的上等人。

然而,麵具是無法久戴的,一旦燈光熄滅,大幕降下,彰顯道德的戲份結束,真麵目便會在黑暗中暴露無遺。

莉齊向來不願意做這種乏味的思考。可今天,她的腦子卻自然而然地順著這個方向思考了下去——如果人人都有麵具的話,她的麵具是什麼呢?

她把眼睛轉到了埃裏克的身上。

他對周圍人的舉止視若無睹,似乎早已習慣了這種景象。

馬車每往前轔轔行駛一截,地上的汙泥就會變得更軟更爛,有些地方甚至被車輪和鐵掌輾軋成了泥河。他卻泰然自若,就像在聖日耳曼區的林蔭道上駕車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