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多過去未曾有過的苦澀,她叫了他過去化用的名字,仿佛兩個人還是之前那樣,從來不知對方的名字,不知對方的底細,隻是她是大小姐,他是顧三。他靜靜凝視著她,聽她道:“我做錯什麼了?”
“我不想成婚,我想自己一個人養自己的孩子,我可以給人教書,我可以經商,我有錢,我為什麼一定要嫁給誰,有一個名分,才不算辱沒家門?”
聽著這些話,江河不由得笑了。
直到此刻,他才清清楚楚感知到,他老了,而洛依水,仍舊是當年那個大小姐。
他當年愛洛依水什麼呢?
他愛著她的與眾不同,愛著她的抗爭,愛著她劍指天地那一份豪情。
因他也是這樣的人。
他靜靜凝視她,好久後,他終於道:“你沒錯。”
“不,”聽到這話之後,洛依水眼淚驟落,“我錯了。”
“錯在太過自負,錯在太過天真。我對抗不了家族,亦如家族對抗不了世間。江河,”洛依水閉上眼睛,“他死了。”
她說的“他”是誰,江河知道,洛依水捏緊了拳頭,沙啞道:“我逃了出去,想將孩子生下來,我逃得很遠了,還是被父親找到了。那時候接近臨盆,已經打不掉了,我看著他們把孩子抱出去,我哭著求他們……”
那一夜,她所有的驕傲,所有的尊嚴,所有曾經擁有過的自尊,都拋卻了。
她終於意識到,自己在這眾生中,不過是個普通人。
她改變不了什麼,也沒有自立的資本,她甚至護不住一個孩子。
她苦苦哀求,但是孩子依舊被抱走了。
江河靜靜聽著,好久後,他終於道:“孩子,沒死。”
洛依水聽到這話,震驚抬起頭來,江河平靜開口:“我會好好養著他,好好教導他,你若願意,可以和秦楠商量,也可以來看他。”
洛依水睜大了眼,她顫唞著唇,呆呆看著江河。
“我兄長的死,我不計較了,”江河慢慢道,“你同你父親說,玉璽在他手裏,早晚會有殺身之禍,過些年讓他給我吧。他若不給,洛家,早晚保不住的。”
說著,江河站起身來,他看著洛依水。
他注視著她,此時此刻,他發現,這個人,真的是個小姑娘。
十八歲的年紀,在他眼中,不是個小姑娘麼?
這是她最苦難的時候,她曾經天之嬌女,眾星捧月,一朝落下神壇,便是萬劫不複。他看著她,忍不住走上前去。
“依水,”他認真瞧著她,“明天你就要出嫁了。”
洛依水沒說話,江河笑起來:“遇見我,你後悔嗎?”
洛依水靜靜瞧著他,她看著麵前人,發現不過幾個月時間,這個人卻仿佛突然飛升了的神佛,帶了過去遠沒有的滄桑沉穩。
其實她一直等著他,等了好久,從一開始的怨恨,等到絕望,她曾以為他來了,她應當大悲大喜,然而如今他站在這裏,她卻發現,原來自己等這麼久,等的,也不過是個結局。
她仿佛被困在這裏許久的亡靈,終於得到了救贖,她突然笑開。
“沒的。”她搖搖頭,“沒後悔。”
“我喜歡的人,依舊是我心裏那個樣子,縱然你我不能在一起,”洛依水笑起來,“我也不後悔。”
“我不是騙你的,”江河看著她,將那藏了二十年的話終於說出來,“我是真心要娶你。”
“我知道,”洛依水低笑,“無妨的。”
兩人沒有說話,仿佛過去好友,江河深吸了一口氣,終於道:“秦楠……你嫁給他,又是真心的嗎?”
洛依水垂下眼眸,這時候,江河已經察覺門外已經來了人。
江河知道,洛依水是從不騙人的,她向來坦蕩,他問,不過是為了給未來的秦楠,安一個心。
“顧三,”洛依水溫和出聲,“我最絕望的時候,陪著我的是他。”
說著,她抬起頭,平靜道:“我不會嫁給一個,我全然無心的人。”
站在門外的秦楠猛地睜大了眼,江河笑起來。
若他是少年時,怕已經早是滿腔怒火,然而如今他看著年少的洛依水,竟有了幾分安慰。
“我會好好照顧知仁,”江河溫和開口,“你放心吧。”
“好。”
“那麼,”江河猶豫了片刻,終於道,“還有什麼,要問我的嗎?”
洛依水想了想,終究是搖了頭:“當說的,已經說完。”
江河點了點頭,終於道:“再會。”
“再會。”
說完之後,江河轉過身去,他開了門,門外站著秦楠,他呆呆看著他們,江河笑了笑,溫和道:“日後,祝二位白頭偕老。”
秦楠沒有說話,江河想了想,又道:“她身子不好,去永州後,要好好休養。”
若換做旁人,聽這樣的話,大約是要生氣的。然而秦楠卻不是,他向來以洛依水為先,他抿了抿唇,低聲道:“謝謝叮囑。”
江河點點頭,他往庭院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