鸞刀跟著她,一直避到偏殿,見她眼圈還是紅的,怯怯問:“是又……說得不投機?”
“豈止不投機。”朱晏亭將臉深深埋入雙手之中,眉間緊蹙,抵擋著腹間一陣一陣翻湧。因她怒氣中燒,五髒六腑都像攪在一起,久久不能平複。
她不知是說給鸞刀,還是自己低聲自言自語:“我不知道和他說話的氣從哪裏來。我看他又是那副不冷不熱端架子的模樣就忍不住……我嫁給他三年了,這麼些年像白白度過了一樣。”
故而用言語刺他,看他憤怒到失控,她心裏竟是快意的。
盡管這是天下最危險的一件事。
盡管是她自己放出消息引他來的,昭台宮又深人又少,她可以在這裏有大把的心思和時間與他對壘、周旋,達到她的目的。
但有一瞬間,這些統統都拋諸腦後了。
“不如不見。”她悶悶的說。
……
話分兩頭,那邊朱晏亭謝罪退下之後,曹舒好說歹說,輕語慢哄,總算是把齊淩勸進了殿中。
昭台宮年久失修,朱晏亭搬過來的又急,已是最齊整的召南正殿也沒有像樣的燕居之所。
所幸很幹淨,地磚像被一盆水洗過一樣紋理分明。右側殿空著,尊天地與皇帝,她自居的左偏殿,屋中裏焚著她常用的香,坐榻上雜陳兩三橫枕,還沒來得及擺正。昭台宮中宮人很少,曹舒眼睛一掃,便能從細處看出起居住行的簡陋來。
他見右側殿實在沒有可以落腳之處,隻得引齊淩往左邊去。
將備用的衣袍與他換上,水房裏的人已送來燒的熱茶。侍茶的內監雙手捧過去,齊淩仍然滿麵陰雲,沒有要接的意思。
曹舒勸道:“這宮裏沒有什麼,地裏長的梬棗花倒甜。奴婢見他們烹茶加了梬棗花,香香甜甜的,陛下熱熱嚐一口,怯怯寒氣。”
齊淩這才接過來咽了一口,放到一邊,氣仍不順,重重擱下茶盞問曹舒“她說她拙口愚舌?”
“……”曹舒哪裏敢接這話。
齊淩也不指望他說什麼,冷笑一聲“當皇後屈才了,該去大鴻臚寺草擬檄文,匈奴大宛大月氏南越,都交給她口誅筆伐才叫人盡其才。”
“陛……陛下息怒。”
雨密密匝匝打在窗上,過於濃厚的雨幕似將一切都隔絕在外,沒有客卿博士、沒有書籍、沒有奏表、甚至連解悶的樗蒲棋也沒有,齊淩難得有這麼閑的時候,隨時光流逝,漸漸百無聊賴。
他環顧周遭,目光漸被雜陳歪斜在那裏的枕上沾著一縷長長的青絲引走,出了會兒神,便在此處再坐不下去了。
齊淩起身回到正殿,見屋簷滴水逐漸稀疏,雨勢漸小。便在正殿傳了朝露館的太醫,知道少府已經連日換過醫術精湛聖手來,召來依次見過。
一回生二回熟,此番再詢太醫問什麼、怎麼問,他就嫻熟得多。
都是那些話。
岐黃他不通,事事過問不過是為了給少府和太醫令提醒。
直到該提點的提點了,過問的過問了,天色已晚,雨也停了,齊淩沒有再叫朱晏亭來送,自回了桂宮。
禦駕起行。
上林苑的川澤密林騰出一層雨後濃霧,長長漫道的台階像一半埋在雲裏,隻走出幾十丈,身後的館台就像消失在了霧中。
雨後氣涼,雨滴打在葉間蟬食桑葉一樣覆天彌地的動靜中,他忽然聽到有輕輕的歌聲從霧裏傳來,是山野俚曲、楚調湘謠,輕的像抓不住的細絲軟綢,字字縹緲,耳熟至極,隱約是——
“出門……山雨,登舟莫……,……多縱火,山中猛獸多。”
他心裏猛地一跳,轉頭欲見究竟,隻看到望亭之下似乎站著一道清瘦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