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凝霜後知後覺感到了羞愧,再一次認識到了不能以貌取鳥的重要性, 努力的抬頭想要看看他化靈之後的模樣,到底是不是他所說的那麼好看。

然而未果, 還沒等她抬起葉子, 她就已經稀裏糊塗被換了位置。

她到了座前。

映入眼簾的, 是隱織著雀羽暗紋的深碧色衣袖,雀羽流麗隱隱暗光,而如水般的衣袖重重疊疊,顏色比銅青更深,比扇藍更豔,仿若孔雀羽上光華流轉、最尾端最難言的那一段風姿。

他深碧色的衣袖迤邐在她身前,仿若烏雲簇擁皎月。

良久,他才輕輕抬指,觸上她花葉。

相凝霜這一陣子也迷迷瞪瞪起來,仿佛變回了千年前尚未化靈、懵懂無知的花兒,慢半拍察覺到他似乎是抬起了手,下意識竟然瑟縮了一下。

沒辦法,他身上明明有意壓製卻依然外顯的威壓,甚至百倍於轉世之後的洛長鶴,這完全是個本能的反應。

然而等那指尖落下來,她卻舒服得差點閉上眼。

很輕,像撫弄一片雪,明明蒼白指尖冰冷,力道卻溫柔以至於愛憐。

她太喜歡這樣的撫弄,像被伺候得開心的貓兒一樣,微微舒展了枝葉。

他見狀,似乎含混一笑,輕輕。

“…怎麼這麼小。”他伸出手指比較,亭亭花葉不足他一個指節,花苞則更小,剛好是一個指尖,於是他輕聲啟唇,像是新奇,又像是歎息。

似乎是因為背離著日光,他微微俯身的姿態便在身前投下了一大片陰影,正好將相凝霜完完全全地籠在其中。

他抱起她,發間與脖頸上佩戴的碧色珠玉便簌簌垂下來,琳琅作響,輕輕貼著她的葉片。

他將她放在了最燦爛的一片日光下。

雪山終年積雪,不見日色,他為她拈來一縷天光,照亮她。

相凝霜在這一刻,終於如倦鳥歸巢一般,被如溫水一般安全熟悉的感覺包圍。

他還是他,無論前世今生,無論是何身份,三十三重離恨天也好,一十八層無間阿鼻也罷 ,他都是她的孔雀。

她慢慢閉眼,睡了過去。

山中無日月,寒暑不知年。

她仿佛真的回到了千年前,忘記了自己還處在洛長鶴的識海之中,成了混混沌沌的花兒,每日隻需要懶洋洋的睡覺,曬太陽,少有的清醒時候,一睜開眼,他便會來看她。

他總是落了一肩的雪,低眼時眼睫上未融的殘雪會簌簌落下來,溫柔跌落在她的葉上。

他有時候會帶著一身的血來,有時候會換了新衣,然而無論什麼時候,他都永遠沉默,永遠高潔,是失落人間的神明,久久地將目光停留在她身上。

他隻是養著她,看著她,異色的妖異雙眸偶爾彎起溫柔的弧度,遙遠地注視著她。

後來,他漸漸會對她說話。

說一些她聽不懂的秘事,那些不訴史冊的傳聞,說雪山之上長久的孤寂與冰封,說昨日斬殺的一幹妖魔,還會說這數百年的年月裏,她又長高了一個指節。

他是雪山上最尊貴的王,也是世間最孤獨的流浪者,一生尊崇,一生冷寂,困於萬裏雪原不得出,本該順應天意被熬幹五髒六腑,磨平七情六欲,去做那個高居雲端、無悲無喜的神佛。

然而他遇到了她這個意外。

他以血肉供養,以精血灌注,沉默而遙遠地長久愛慕,愛慕這一點他從未見過的明媚鮮妍。

可她懵懵懂懂,又無知無覺沉沉睡去。

再一次醒來時,她聞到了他的血。

他第一次流那樣多的血,然而半點不顯狼狽,隻是落拓風流,半支著臉靠在她身邊,鋪天蓋地的腥甜血氣中依然能嗅到她清豔馥鬱的香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