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裏裝了太多事情,從沒有去關注過譚盡,哪怕他跟自己是鄰居,還同校了三年。

煩躁的感覺越來越強烈。

——回家。

林詩蘭想到了。

譚盡說,他會去找她。

出了學校,林詩蘭快步往家走。

下著雨,小道泥濘。

巷子沒有路燈,她卻依然能熟練地在其中穿行。

那熟得不能再熟的街道巷弄,總算讓她有了實感:這裏是她的家鄉。

家鄉,不會告訴你要去向哪裏,但是它提醒著,你從哪裏來。

小巷的深處,有一口幹枯的水井。

井旁靠著個滿嘴黃牙的男人,臉上堆著笑。

林詩蘭路過那裏,男人親昵地喊出了她的乳名。

“芮芮,放學呢?家裏做飯了嗎?”

“告訴你媽啊,叔叔我一會兒帶點人過去,蹭兩口吃的。”

剛壓住的反胃,他的話讓惡心勁又返上來。

男人是林詩蘭爸爸的堂弟,論輩分,她該叫他一聲堂叔。她爸死後,她們經濟不好,借了他點錢。時不時家裏東西壞了、需要搬重物,她媽會去喊他幫幫忙。

可林詩蘭是真的討厭這個堂叔。他是個老酒鬼,隨時想喝酒了,就呼朋引伴地去她家喝,給他花的買酒錢是家中每個月一筆巨大開銷。更別提,他喝完酒還愛動手動腳,對人摟摟抱抱。

他叫她,林詩蘭裝作沒聽見,堂叔卻沒想讓她走。

“怎麼不理人呢?”他扯住她的書包,將她整個人拽回來,胳膊順勢搭在了她的肩膀上:“芮芮,小心我跟你媽告狀。”

“滾啊!”

林詩蘭整個人炸了毛,全身的力氣都集中到手上,朝著他的前胸重重推去。

男人沒站穩,一屁股坐倒在地。

堪堪扶住井沿,堂叔瞪著她,惡狠狠地開罵:“他媽的你敢推我?小賤蹄子,你好大膽子,今天吃錯藥了是吧!草,老子醫藥費全算你家頭上,你給我等著,看我不弄死你……”

少女一聲不吭地睨著他。

她天生好相貌,細眉杏眼,巴掌大的臉。細雨中,那雙大大的眼睛黑得像沒有瞳孔;她臉色青白,像誌怪小說裏爬出的妖精鬼魅。

任憑雨滴落下,林詩蘭嘴角帶著笑意,兩眼一眨不眨。

男人被她看得有點怵,往地上吐了口痰,把沒罵完的話咽了下去。

枯井邊青苔茂盛,冒著詭異的幽灰。林詩蘭知道,不久後,她堂叔會因意外,摔死在那口井裏。

這並非詛咒,而是發生過的事實。

林詩蘭拍拍書包,重新把它背好,繼續往家走。

……

石化廠小區門口。停電動車的遮雨棚下,蹲著一個人。

林詩蘭從他麵前走過,招招手。

他盯著水坑,沒有反應。

她故意往前幾步,他沒跟過來。

林詩蘭隻好原路返回,站在他跟前。

那人抬眸,視線對上她的。

林詩蘭習慣了譚盡樂嗬嗬的模樣,彎彎的眉眼像隻愛搖尾巴的小狗,嘴角的笑容陽光又傻氣。原來他不笑的時候,單眼皮是耷拉著的,襯得整張臉有了幾分疏離冷淡。

她雙手交叉,抱著胳膊,觀察他葫蘆裏賣的什麼藥。

譚盡站起來,個子瞬間高了她一個頭。

手插口袋,他語氣生分:“你找我?”

林詩蘭二話沒說,掉頭就走。

她走路快得像跑,到了自家的樓梯口,腳步不停繼續往上。

腦後,用皮筋高高紮起的馬尾隨著跑步晃動,勒得頭皮發緊。熱氣彌漫的雨夜,校服的領口悶而黏,紐扣被一個不落地扣到了最上麵,連衣服底下的胳膊都在出汗。封閉的樓道透不進一丁點風,她的身體就像被密封在真空袋裏的棉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