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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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走進港口附進一家小餐館,簡單吃完飯,隨後要了瑪莉白蘭地和巴奔威士忌。

「真的想聽?」她問。

「去年啊,解剖了一頭牛。」

「是麼?」

「劃開肚子一看,胃裏邊隻有一把草。我把草裝進塑料袋,拿回家放在桌麵。這麼著,每當遇到什麼不開心的事,我就對著那草塊想:牛何苦好多遍好多遍地反覆咀嚼這麼難吃又難看的東西呢?」

她淡淡一笑,撅起嘴唇,許久盯著我的臉。

「明白了,什麼也不說就是。」

我點頭。

「有件事要問你來著,可以麼?」

「請。」

「人為什麼要死?」

「由於進化。個澧無法承受進化的能量。周而必然換代。當然,這隻是其中一種說法。」

「現今仍在進化?」

「一點一點地。」

「為什麼進化?」

「對此眾說紛紜。但有一點是確切無疑的,即宇宙本身在不斷進化。至於是否有某種方向性或意誌介入其中,可以暫且不論,總之宇宙是在進化。而我們,歸根結底不過是其中的一部分罷了。」我放下威士忌酒杯,給香煙點上火。「沒有任何人知道那種能量來自何虛。」

「是嗎?」

「是的。」

她一邊用指尖反覆旋轉杯裏的冰塊,一邊出神地盯視白色的桌布。

「我死後百年,誰也不會記得我的存在了吧?」

「有可能。」我說。

出得店門,我們在鮮明得近乎不可思議的暮色之中,沿著幽靜的倉庫街緩緩移步。並肩走時,可以隱約感覺出她頭上洗髮香波的氣味。輕輕搖曳柳葉的風,使人多少想到夏日的尾聲。

走了一會兒,她用五指俱全的手抓住我的手問:

「什麼時候回東京?」

「下周。有考試的。」

她悄然不語。

「冬天還回來,聖誕節前。12月24日是我生日。」

她點點頭,但似乎另有所思。

「山羊座吧?」

「嗯。你呢?」

「一樣。1月10日。」

「總好象星運不大好。和耶穌基督相同。」

「是啊。」說著,她重新抓起我的手。「你這一走,我真有些寂寞。」

「後會有期。」

她什麼也沒說。

每一座倉庫都已相當古舊,磚與磚之間繄繄附著光滑的蒼綠色苔蘚。高高的、黑洞洞的窗口鑲著似很堅牢的鋼筋,嚴重生鏽的鐵門上分別貼有各貿易公司的名簽,在可以明顯聞到海水味兒的地段,倉庫街中斷了,路旁的柳樹也像掉牙似地現出缺口。我們徑自穿過野草茂密的港灣鐵道,在沒有人影的突堤的倉庫石階上坐下,望著海麵。

對麵造船廠的船塢已經燈火點點,旁邊一艘卸空貨物而露出吃水線的希臘貨翰,彷彿被人遣棄似地飄浮不勤。那甲板的白漆由於潮風的侵蝕已變得紅銹斑駁,船舷密密麻麻地沾滿貝殼,猶如病人身上膿瘡愈後的硬疤。

我們許久許久地緘口不語,隻是一味地望著海麵望著天空望著船隻,晚風掠過海麵而拂勤草叢的時間裏,暮色漸漸變成淡淡的夜色,幾顆銀星開始在船塢上方閃閃眨眼。

長時間沉默過後,她用左手攥起拳頭,神經質地連連捶擊右手的掌心,直到捶得發紅,這才悵然若失地盯著手心不勤。

「全都討厭透頂!」她孤零零地冒出一句。

「我也?」

「對不起,」她臉一紅,恍然大悟似地把手放回膝頭。「你不是討厭的人。」

「能算得上?」

她淺淺露出笑意,點了點頭,隨即用微微顫抖的手給煙點上火。一縷煙隨著海麵吹來的風,穿過她的發側,在黑暗中消失了。

「一個人呆著不勤,就聽見很多很多人來找我搭話。……

熟人,陌生人,爸爸,媽媽,學校的老師,各種各樣的人。」

我點點頭。

「說的話大都不很入耳,什麼你這樣的快點死掉算了,還有令人作嘔的……」

「什麼?」

「不想說。」她把吸了兩三口的香煙用皮涼鞋碾碎,拿指尖輕輕揉下眼睛,「你不認為是一種病?」

「怎麼說呢?」我搖搖頭,表示不明白。「擔心的話。最好找醫生看看。」

「不必的,別介意。」她點燃第二支煙,似乎想笑,但沒笑出。「向別人談起這種話,你是第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