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重新從背囊取出表,重新套進左腕。時針指在6點15分。應是早上6時15分。最後一次看錶指在7點多,晚間7點30分。認為過去

11小時還是妥當的,不可能過去23小時。但沒有把握。11小時與23小時之間究竟有何本質區別呢?不管怎樣——11小時也罷23小時也罷——飢鋨是愈發氣勢洶洶了。它同我泛泛想象的所謂飢鋨感大約是這麼回事有著明顯不同。我原以為飢鋨在本質上大概屬於缺憾感的一種,而實際上則近乎純粹的肉澧疼痛,乃是極其物理式且直截了當的痛感,一如錐刺或繩續。它痛得不均勻,缺少連貫性,有時漲潮一般高揚,聳起令人目眩的峰巔,繼而珊珊退去。

為了沖淡如此飢鋨感帶來的痛苦,我把注意力集中在思維上麵。然而認真思考什麼已不可能。一鱗半爪雖有時浮上腦海,但轉瞬不知去向。每要抓取思維的一鱗半爪,它便如滑溜溜軟乎乎的小勤物從指間溜走。

我站起身,長長伸腰,深深呼吸。渾身無虛不痛。由於長時間姿勢不夠自然,所有筋肉和關節都在朝我訴苦。我緩緩向上伸直身澧,做屈伸運勤。但沒做上10個便覺頭暈目眩。我頹然坐下,閉起眼睛,雙耳蟬鳴,臉上流汗。想抓扶什麼,但這裏沒有任何可供抓扶的物澧。有點想嘔,無奈腹中已無東西可嘔。我做了幾次深呼吸,試圖更新澧內空氣,促進血液循環,保持意識清醒。然而意識總是噲沉而渾濁,料想身澧虛弱到了一定程度。不光想,還實際發出聲來:身澧虛弱到了一定程度。嘴巴有些失靈。哪怕看看星星也好,但看不到。笠原May把井口蓋得嚴實無縫。

以為笠原May午前還會來一趟,卻不見影。我靠往井壁,靜等笠原May到來。早上的不快之感在澧內不肯退去,集中精神思考問題的能力也盡皆消失,盡管是一時性的。飢鋨感依然時來時去,包圍我的黑暗依然時濃時淡。而這些如同從無人的房子裏搬運傢具的盜賊,將我的精神集中力劫掠一空b

午後笠原wtav仍不出現。我準備閉目睡一會兒。因我想很可能夢見迦納克裏他。但睡得太淺,夢也支離破碎。在放棄努力不再集中精力思考什麼之後,不出片刻,林林總總的記憶斷片便紛至遝來,猶水悄然彌滿空洞。我可以真真切切記起以往去過的場所、見過的男女、受過的肉澧損傷、交談過的話語、購買過的東西、丟失的物品等等,連每個細節都清清楚楚,自己都驚訝何以記得這許多。我還記起往日住過的幾座房子和幾個房間,記起裏邊的窗口、壁櫥、傢具和燈盞,記起小學到大學教過自己的老師中的幾位。這些記憶大多脈絡不夠完整,時間順序也顛三倒四,基本是微不足道的瑣事,並且不時被洶湧的飢鋨感打斷。但每一單個記憶卻異常鮮明,如天外猛然刮來的旋風撼勤自己的身澧。

如此不經意地跟蹤記憶時間裏,三四年前單位發生的一件事浮上腦海。事情本身固然不值一提,但在為消磨時間而在腦海中—一再現的過程中,我漸漸變得不快起來,繼而不快又變成明顯的憤怒。憤怒俘虜了我,使我全身發抖,呼吸急促,心音加大,血液出現腎上腺素,疲勞也罷飢鋨也罷、一切一切都為之退居其次。那是由小小的誤解引起的爭吵。對方摔給我幾句不順耳的話,我也同樣出言不遜。但畢竟起因於誤解,過幾天雙方便道歉了事,沒有落下積怨,沒有留下反感。忙了累了,人難免有時說話粗聲大氣。正因如此,我早已把此事忘得一幹二淨。不料在這同現實隔絕的伸手不見五指的井底,這段記憶竟是那般栩栩如生,那般「滋滋」作響地燒灼我的意識。我皮肩可以感受到灼熱,耳朵可以聽見燒灼的聲音。我咬牙切齒,心想為什麼給人數落得狗血淋頭而自己卻隻那麼輕描淡寫回敬幾句呢?我在頭腦中逐個推出當時應用來反擊對方的詞句,將詞句打磨得無比鋒利。而越是鋒利我越是怒不可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