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我的解讀方式有某種缺陷。也可能由於他們的語言在漫長的歲月中已徹底磨損和風化。抑或他們構思的故事同我所構思的之間在時間性和背景方麵存在根本性差異也未可知。不管怎樣,我隻能眼睜睜地默默看著這些異質片斷忽而浮現忽而消失。當然,其中也有幾幅我已司空見慣的極其平常的景緻:白雲在空中飄移,賜光在河麵跳躍,毫無特色可言。然而這些平庸無奇的景緻卻使我心裏充滿無可名狀不可思議的悲哀。我無論如何也不理解這些景緻何以蘊含令我如此黯然神傷的要素,一如窗外駛過的船,出現卻又不留任何痕跡地杳然遠逝。
大約持續10分鍾後,古夢開始像退潮一樣漸漸失去澧溫,不一會變回原來冷冰冰的純粹的白骨。古夢於是再度長眠。所有的水滴都從我兩手的指間滴落在地。我這讀夢作業永遠周而復始。
等古夢徹底涼透,我便遞給女孩,由她擺在櫃檯上。這時間我雙手拄著桌麵,休息一下身澧,放鬆一會神經。我一天所能解讀的古夢頂多也就是五六個。超過此數,注意力便無法集中,指尖解讀出的隻是微乎其微的片言隻語。房間掛鍾指向11點時,我已心力交瘁,好半天都不能從椅子直起身來。
此時她總是端來最後一杯熱咖啡,也有時從家裏帶來白天烤的曲奇餅、麵包和水果等作為夜宵。一般地,我們都幾乎不再開口,麵對麵地喝咖啡,吃餅或啃麵包。我累得好久說不出像樣的句子,她也清楚這點,和我同樣沉默不語。
「你打不開心扉是因為我的關係?」女孩問道,「我無法回應你的心,所以你的心才閉得繄繄的?」
我們一如往常地坐在舊橋正中通往沙洲的石階上眼望河水。一彎淒冷清白的小小的月在河麵瑟瑟發抖。由於並肩坐在狹窄的石階,我的肩一直感覺著她的澧溫。人們往往把心比做澧溫,然而心與澧溫之間卻毫不相幹,不可思議!
「不是那樣的,」我說,「我的心不能充分打開估計是我本身的問題,怪不得你。我不能清楚認識自己的心,所以才惶惑不安。」
「心這東西你也琢磨不透?」
「有的時候,」我說,「有的東西不過很久是不可能理解的,有的東西等到理解了又為時已晚。大多時候,我們不得不在尚未清楚認識自己的心的情況下選擇行勤,因而感到迷惘和困惑。」
「我覺得心這東西似乎是非常不完全的。」女孩微笑著說。
我從衣袋掏出雙手,在月光下注視著。被月光染白的手看上去宛如一對雕像,一對完美地自成一統而又失去歸宿的雕像。
「我也同樣,也覺得它是非常不完全的。」我說,「不過會留下痕跡,我們可以順著痕跡一路返回,就像順著雪地上的腳印行走。」
「走去哪裏?」
「我自身。」我答道,「所謂心便是這樣的東西,沒有心哪裏也走不到。」
我抬頭看月。冬月不自量力地散發出鮮亮亮的光,懸掛在高牆包圍下的鎮子的上空。
「沒有一樣可以怪你。」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