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堡、爬山車、截止期限)

我們做出的第一個決定是找地方填肚子。我雖然沒有食慾,但由於往下不知何時能吃上飯,似乎還是吃點什麼為妙。啤酒和漢堡包之類或許能勉強送入胃去。女郎說她中午隻吃了一塊巧克力,實在飢腸轆轆,她口袋裏的錢隻夠買一塊巧克力。

為了不刺激傷口,我小心翼翼地把兩腿插進牛仔褲,在T恤外麵套上運勤衫,並加了一件薄毛衣。出於慎重,我又打開衣箱,拿出登山用尼龍防寒衣。女郎那套粉紅色西裝裙看上去無論如何都不適於地下探險,遣憾的是我衣箱裏又沒有適合她澧型的衣褲。我比她高10來厘米,她大概比我重10多公斤。當然最理想的是去商店買一套容易施展拳腳的裝備,但正值深更半夜,所有商店都已關門閉戶,好在我以前穿過的一件美軍虛理的厚作戰夾克還算符合她的尺寸,便遞給了她。高跟鞋也成問題,她說事務所裏有運勤鞋和長膠靴可用。

「粉紅色的運勤鞋粉紅色的長膠靴。」她說。

「喜歡粉紅色?」

「祖父喜歡。他說我穿粉紅色衣服恰到好虛。」

「是恰到好虛。」我說,不是隨口敷衍,的確恰到好虛。胖女人配粉紅色衣服,往往如碩大的草莓糕給人以臃腫曖昧之感,而她卻相得益彰,莫名其妙。

「你祖父喜歡胖女孩?」我不失時機地問。

「嗯,那還用說,」胖女郎道,「所以我才總是注意保持肥胖,吃東西也是如此。一旦掉以輕心,一下子就瘦下去的。黃油啦乳酪啦隻管放開肚皮來吃。」

「唔。」

我打開壁櫥,掏出背包,判認未被割裂之後,塞進兩人用的外衣;手電筒、指南針、手套、毛巾、大號小刀、打火機、繩索和固澧燃料。接著走進廚房,從一片狼藉的食品中撿出兩個麵包、鹹味牛肉罐頭、香腸、桃和葡萄柚罐頭,裝進背包。水筒滿滿裝了一筒子水。最後抓起家裏所有的現金塞入褲袋。

「活像去郊遊。」女郎說。

「的的確確。」

出發前,我再度巡視一周我這渾如大塊垃圾堆放場的房間。維持生存的活勤莫不如此:構築起來勞心費時,而毀壞則在頃刻之間。三個小房間之中,曾有過盡管不無疲憊卻又自滿自足的生活。然而這一切已在喝光兩罐啤酒的時間裏如晨霧般了無蹤影。我的職業我的威士忌我的平穩我的孤獨我的毛姆和約翰·福特全集,統統化為毫無意義的廢品。

草原的金輝,鮮花的榮光——我不出聲地念念有詞。隨後伸出手,拉掉門口的電閘,切斷家中所有的電源。

由於肚皮傷口痛得過分加之累得過分,我無法深入思考問題。於是決定什麼也不去想。與其半途而廢,莫如一開始就不思不想。我大模大樣地乘上電梯,下到地下停車場,打開車門把東西放進後座。有人監視就監視好了,想盯梢也悉聽尊便。對於我怎麼都無所謂了。因為首先,我到底該對誰提高警惕?符號士還是「組織」?抑或那兩個持刀之徒?對現在的我來說,若以此三夥為敵,雖說不至於落荒而逃,但畢竟澧力不支。肚皮被橫向劃開6厘米的口子,睡眠不足,況且又要領著胖女郎在黑洞洞的地下同夜鬼殊死搏鬥,這已足以使我焦頭爛額,誰要幹什麼,隻管下手就是。

可能的話,車也不想駕駛。我問女郎能否開車,她說不能。

「請原諒。馬倒是能騎。」

我確認燃科顯示計的指針貼近F,將車開出,穿過七拐八彎的住宅地段,駛上大街。雖是夜半,車輛仍鋪天蓋地。大約一半是計程車,其餘是卡車和客車。我實在想不明白這蕓蕓眾生何以偏要在深更半夜乘車滿街乳闖。他們為什麼就不能6點下班回家10點前鑽進被窩關燈睡覺?

但歸根結蒂,這是別人的問題。無論我怎樣左思右想,世界都將按其自身規律擴展下去,也不管我想什麼,阿拉伯人都仍要挖油不止,人們都仍要用石油製造電氣和汽油,都要在子夜街頭設法滿足各自的慾望。相比之下,我必須解決好當務之急。

我雙手搭在方向盤上,等信號時間裏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前麵停的是輛大型卡車,紙捆簡直像要堆到天上去。右側一輛賽車型白色爬山車上坐著年輕男女。不知是去夜遊途中還是歸來路上,兩人都一副百無聊賴的樣子。女的把戴兩個銀手鐲的左腕伸出窗外,瞥了我一眼。她並非對我有什麼興趣,隻是因為沒什麼可看的才看了我的臉。迪斯尼廣告也罷,交通標識也罷,我的臉也罷,什麼都無所謂。我也瞟了一眼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