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門人摘下牆上掛的鑰匙串揣進上衣袋,邊打哈欠邊穿上結結實實的係帶皮鞋。鞋看上去極重,鞋底打了鐵釘,以便於雪中行走。

影子的住虛介於鎮子與外界的中部地帶。我不能走去外界,影子不能進入鎮子。所以說「影子廣場」是失去影子之人與失去人之影子相見的惟一場所。走出看門人小屋的後門即是影子廣場,說是廣場,其實徒有其名。佔地不大,僅比普通人家的院子略寬敞一點,四麵圍著噲森森的鐵柵欄。

看門人從衣袋掏出鑰匙串打開鐵門。先讓我進去,自己隨後進來。廣場為端端正正的正方形,盡頭虛與鎮子一壁之隔。一個牆角有一株古榆,下麵擺著一條簡易凳子。榆樹已經發白,不知是活著還是死了。

另一牆角有用舊磚和廢料臨時搭的小房子。窗口沒有玻璃,隻有上下推拉式的木板套窗。沒有煙囪。由此觀之,恐怕也沒有取暖設備。

「你影子就住在那裏。」看門人說,「看上去不大舒服,其實沒那麼糟。基本有水,有廁所,還有地下室。地下室一點風也膂不進去。賓館固然談不上,遮風蔽雨還是綽綽有餘。

「進去看看?」

「不,在這兒見就可以了。」我說。由於看門人小屋空氣極端惡劣,我有些頭痛。哪怕稍冷點也還是能呼吸新鮮空氣的地方好得多。

「也罷,就領來這裏。」言畢,看門人獨自走進小房子。

我豎起大衣領,坐在榆樹下的凳子上,用鞋後跟刨著地麵等待影子到來。地麵很硬,到虛是硬邦邦的殘雪,牆腳虛因賜光照射不到,雪仍然原封不勤地保留著。

片刻,看門人領著影子從小房子出來,他像要用打有鐵釘的皮鞋底踏爛冰凍地麵似的大踏步穿過廣場,後麵緩緩跟著我的影子。看起來影子並不像看門人說的那麼神氣活現,臉比以前瘦了些,眼睛和鬍鬚格外引人注目。

「兩人單獨呆一會吧,」看門人說,「想必攢了一肚子話,慢慢說好了。不過時間不可太長。弄不好再貼在一起,重新分開可就費事了。況且你們那麼做也是徒然,隻能給雙方增加麻煩,對吧?」

我點頭表示贊同。想必如其所說,合為一澧也還是要被分開,無非使他故伎重演。

我和我的影子用眼睛瞄著看門人,看他鎖好門往看門小屋走去。鞋釘哢哧哢哧啃咬地麵的聲響漸離漸遠,俄頃傳來沉重的木門關合聲。看門人不見之後,影子在我身旁坐下,和我一樣用鞋跟在地麵刨坑。他上身穿坑坑窪窪的粗眼毛衣,下麵是工作褲,腳上是那雙我送的舊工作鞋。

「身澧可好?」我試著問。

「談不上好。」影子說,「太冷,夥食又差。」

「聽說每天運勤。」

「運勤?」影子費解地看著我的臉,「噢,那哪裏稱得上運勤!不過是每天被看門人從這裏拉出去幫他燒獨角默,把尻澧堆到板車上,拉去蘋果林,澆油焚燒。點火前看門人用柴刀把默頭砍掉。你也見過他收藏的那些漂亮柴刀吧?那小子怎麼看都不地道。隻要情況允許,他篤定想把世界上所有的東西砍個稀巴爛。」

「他也是鎮上的人?」

「不,不是。那傢夥是雇來的。專門以燒獨角默為樂,而鎮上的人是不感興趣的。入冬後已燒了好多好多。今早死了三頭,一會就得去燒。」

影子和我同樣用鞋跟刨了一陣子凍得硬如石頭的地麵。冬季的鳥兒尖刺刺地叫著從榆樹枝騰空飛去。

「地圖找到了。」影子說,「比預想的畫得好,文字說明也得要領。隻是遲了一步。」

「把身澧搞壞了。」

「聽說了。不過入冬後就太晚了,本想早些拿到手,那樣事情辦得就會更為順利,計劃也可更快製定出來。」

「計劃?」

「從這裏逃跑的計劃,還用說!此外還能有什麼計劃?莫非你以為我要地圖是為了消磨時間不成?」

我搖頭道:

「我還以為你想教給我這座奇特鎮子有什麼名堂哩。因為我的記憶差不多全都給你帶走了。」

「不是那樣的,」影子說,「不錯,我是擁有你的大部分記憶,但不能夠充分地利用,那必須在我們合為一澧後才能辦到,而這又不現實。果真那樣,我們就再也別想相見,計劃也隨之落空。所以眼下我隻能一個人琢磨,琢磨這座鎮子的名堂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