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個比方嘛,」我說,「就是說這類瑣事是很容易忘記的。」
「反正丟票的人總是往少報,全都到這邊站臺說是從澀穀來的,無一例外。」
「所以不是說從哪裏起算都照付就是麼?你看從哪裏起算合適?」
「那種事我如何曉得!」
我懶得再這麼無休無止地爭論下去,便放下一張千元鈔票,擅自走到外麵。背後傳來站務員的喊聲,我們裝作沒有聽見,兀自前行。在這世界即將步入盡頭之際,實在懶得為這一兩張地鐵票挖空心思。追究起來,我們根本就沒乘地鐵。
地上在下雨。針一般的霏霏細雨將地麵和樹木淋得淥漉漉的。想必從夜裏便一直在下。下雨使我心緒多少有些默然。對我來說,今天是寶貴的最後一天。不希望下什麼雨,最好一兩天萬裏無雲。而後像J·G·巴拉德小說中描寫的那樣連降一個月傾盆大雨,反正已不關我事。我隻想躺在燦爛賜光照耀下的草坪上聽著音樂痛飲冰涼冰涼的啤酒。此外別無他求。
然而事與願違,雨不像有止息的跡象。彷彿包了好幾層塑料包裝紙一樣色調模糊的噲雲把天空遮掩得密密實實,雨不間斷地從中瀉下。我想買份晨報看看天氣預報,但買報必須走到地鐵出站口附近,而一到出站口勢必又要同站務員重開那場徒勞無益的論戰。於是我隻好放棄買報的打算。一天剛開頭就這樣不順心。連今天星期幾都無從判斷。
人們撐傘而行,不撐傘的惟獨我們兩人。我們站在大樓簷下,像觀看古希臘衛城遣址似的茫然注視著街景。雨中的十字路口,五顏六色的車輛熙來攘往。無論如何我也無法想象在這下麵有個廣大而離奇的夜鬼世界。
「幸好下雨。」女郎說。
「好在哪裏?」
「要是晴天,肯定晃得我們好久不敢走上地麵。下雨好吧?」
「倒也是。」
「往下怎麼辦?」女郎問。
「先喝點熱東西,再回家洗澡。」
我們走進附近一家自選商場,在門口虛的飲食間要了兩個濃湯和一個火腿難蛋三明治。
櫃檯裏的女孩見我們這副狼狽相,起始像是相當驚愕,旋即若無其事地用職業性口氣應對下來。
「濃湯兩個火腿難蛋三明治一個。」女郎道。
「一模一樣。」我說。接著問,「今天星期幾?」
「星期日。」對方回答。
「瞧,」我對胖女郎說,「猜得不錯。」
湯和三明治上來之前,我翻閱鄰座丟下的《澧育日本》來消磨時間。盡管看澧育報也什麼解決不了,但總比什麼也不看好些。報紙日期為10月2日星期日。澧育報上沒有天氣預報,不過賽馬專版報道的雨情相當詳細:傍晚可能下雨,好在並不影響最後一個跑道的賽馬,而這一跑道的競爭恐怕相當激烈。神宮球場上進行的是棒球比賽,亞克爾特隊對中日隊的最後一場,結果亞克爾特以6:2敗北。誰都不曉得神宮球場的正下麵即是夜鬼龐大的巢穴。
女郎說她想看最上麵的那版,我便分下來遞過去,她想看的似乎是那篇《喝精液是否有助於美容》,其下麵是篇小說類的東西:《被關入籠子強轟的我》。我無法想象如何強轟關入籠子的女士。想必自有其行之有效的手段。但不管怎樣,肯定很費操辦。我可做不來。
「咦,喜歡給人喝精液?」女郎問我。
「怎麼都無所謂。」我回答。
「可這裏是這樣寫的:『一般來說,男子喜歡在被愛樵時由女性吞下精液,由此確認自己被女性所接受。此乃一種僅式,一種承認。』」
「不大明白。」我說。
「可讓人喝過?」
「記不得了,大概沒有。」
她唔了一聲,繼續看那篇東西。
我則閱讀中央棒球聯隊擊潰太平棒球聯隊的前後過程。
湯和三明治端了上來。我們喝著湯,把三明治一掰兩半。於是烤麵包片味兒和蛋清蛋黃味兒滂漾開來。我用紙巾擦去嘴角沾的麵包屑和蛋黃,再次喟然長嘆,長得彷彿把全身所有的嘆息彙成了這一聲。如此深長的喟嘆整個一生都不會出現幾次。
走出店門,攔了輛計程車。由於渾身髒汙,等了好些時回才碰上一輛肯停下來的。司機是個留長發的小夥子,助手席上放一臺組合音響式的大型收錄機,裏麵流出警察樂隊的歌聲。我大聲告以去虛,然後深深縮進坐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