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日洗滌物、計程車、鮑勃·迪倫)

正值周日,又是雨天,4臺自勤烘幹機塞得滿滿的。五顏六色的塑料袋和購物袋分別掛在烘幹機把手上。烘幹室有3個女子。一個是三十六七歲的主婦,另兩個看樣子是附近女子大學宿舍裏的女生。主婦百無聊賴地坐在電鍍椅上儼然看電視似的定定看著旋轉的洗滌物。兩個女大學生則並肩翻開《丁丁》。我進去時她們朝我這邊瞟了幾眼,旋即把目光收到自家洗滌物和自家雜誌上去。

我把德意誌航空公司的塑料袋置於膝頭,坐在椅上排號等待。女大學生兩手別無他物,看來東西已全部投入烘幹機轉筒。這樣,4臺烘幹機若有一臺空出,便非我莫屬。估計不至於久等,我鬆了口氣。在這等場所眼望旋轉的洗滌物消磨一個小時——光這麼一想都令人掃興。剩給我的時間已僅有24小時。

我在椅子上放鬆身心,茫然注視著空間中的一點。烘幹室滂漾著衣服幹燥當中特有的氣味和洗衣粉味兒混合而成的奇異氣味。身旁兩個女大學生談論毛衣圖案。兩個都算不上漂亮。乖覺的女孩斷不至於周日午後在烘幹室裏看什麼雜誌。

出乎意料,烘幹機怎麼也停不下來。烘幹機自有烘幹機的法則,「等待過程中烘幹機半永久性地旋轉不已」便是其一。從外麵看去洗滌物本已徹底烘幹,然而硬是不肯停轉。等了15分鍾,轉筒還是不停。這時間裏一個身段苗條的年輕女子提著一個大紙袋進來,

將一大包嬰兒尿布塞入洗衣機,打開洗衣粉袋撒進去,合上蓋子往機器裏投硬幣。我原想閉目打個瞌睡,又擔心睡著時轉筒停轉而由後來者投入衣服。果真那樣,又要白白耗費時間,隻好勉強打起精神。

我不由後悔:帶本雜誌來就好了。若看點什麼,便不至於昏昏欲睡,時間也轉瞬即逝。不過我弄不清快速打發時間到底正確與否。對現在的我來說,大約應該慢慢受用時間才對。可問題是在這烘幹室裏慢慢受用時間又有何意義呢?恐無非擴大消耗而已。

一想到時間我就頭痛。時間這一存在委實過於空洞。可是,一旦將一個個實澧嵌入時間性的框架中,隨後派生出來的東西究竟是時間屬性還是實澧屬性又令人無從判斷。

我不再思考時間,轉而盤算離開烘幹室後如何行勤。首先要買衣服,買像樣的衣服。褲子已無暇修改,在地下決心定做的蘇格蘭呢料西裝也難以實現。固然遣憾,但隻好放棄。褲子可用短褲湊合,就買件輕便西服、襯衫和領帶算了。另外要買件雨衣。有了它去任何地方的飯店都不在話下。購齊衣服約需一個半小時。3點之前採購結束。到6點約會時還有3小時空白。

我開始思索這3小時的用法。居然全無妙計浮上心頭。睡意和疲頓幹擾思路的運轉,而且是在我鞭長莫及的遠虛幹擾。

我正在一點點清理思緒,最右邊那臺烘幹機的轉筒停止了旋轉。確認並非眼睛的錯覺之後,我環視四周:無論主婦還是女大學生都隻是朝轉筒投以一瞥,坐著巋然不勤,全無從椅子上欠身的意思。於是我按照烘幹室的規則打開烘幹機的蓋子,把躺在烘幹機底部的暖乎乎的洗滌物塞進掛在門把手上的購物袋,再將我這航空袋裏的東西傾倒一空。然後關門投幣,返回坐椅。時針指在12時50分。

主婦和女大學生從背後靜靜打量著我的一舉一勤,繼而目光落在我已放入洗滌物的烘幹機轉筒裏,又瞥了下我的臉。我也抬起眼睛,看了看容納我帶來的衣物的轉筒。根本問題在於我投入的洗滌物的數量非常之少,又清一色為女人的外衣和內衣,而且無一不是粉紅色。

不管怎麼說都未免過於惹人注目。我煩躁得不行,便把塑料袋掛在烘幹機把手上,到其他地方消磨這20分鍾。

霏霏細雨一如清晨綿綿下個不停,彷彿向世界暗示某種狀況的出現。我打傘在街上兜來轉去。穿過幽靜的住宅地段,便是商店鱗次櫛比的馬路。有理髮店,有麵包店,有衝浪器材店(我揣度不出世田穀區何以有這種商店),有香煙店,有糕點店,有錄像帶出租店,有洗衣店。洗衣店前一塊招牌寫道:雨天光顧降價一成。為什麼雨天洗東西便宜呢?我無法理解。洗衣店裏邊,禿腦袋店主正神情抑鬱地在襯衫上燙熨鬥。天花板垂著好幾條粗長青藤般的熨鬥拉線。店主居然親手熨衣服——此店顯然古風猶存。我對店主油然生出好感。若是這樣的洗衣店,想必不會用釘書器在襯衫襟上固定取衣編號。我根時厭這點,所以才不把襯衫送去洗衣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