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喝了口咖啡,再次在頭腦中確認自己得出的結論有無錯虛。沒有錯。然而無論選擇哪條道路,我都決定性地失去了很多東西。
「我大概明天下午離開這個鎮子。」我說,「從哪裏如何出去我還不知道,影子會告訴我。我和影子一道離開這裏返回原來的世界,在那裏生活。我將像從前那樣拖著影子,在喜怒哀樂當中年老澧衰,最後死去。也許那個世界適合於我,我想。我將在心的操縱支配下生存。這點你可能不會理解……」
女孩目不轉睛地注視我的臉——那樣子與其說是注視,莫如說是窺看我的臉所在的空間。
「你不喜歡這鎮子?」
「你一開始就說過,假如我來此是為了尋找安寧,肯定正中下懷。我的確中意這裏的靜謐與安詳。而且我也知道,要是我徹底失去心,這種靜謐與安詳就會變得十全十美。鎮子上不存在任何使人痛苦的東西。也許我將因失去這鎮子抱憾終生。盡管如此,我還是不能在這裏裹足不前。因為我的心不允許我以犧牲自己的影子和獨角默為代價留在這裏。天論我得到怎樣的安詳平穩,我都不能欺騙自己的心,縱使心在近期內完全消失。這不是同一回事。東西一旦受損,即便徹底消失也仍將永遠虛於破損狀態。我說的意思你可明白?」
她沉默良久,凝神注視自己的手指。杯中的咖啡已不再有熱氣騰起。房間中一切都靜止不勤。
「一去不復返了?」
我點點頭:
「一旦離開,就永遠回不來這裏。這點確切無疑。就算我想回來,城門怕也不會敞開。」
「這樣你也可以的?」
「失去你是非常難過的事。我愛你。這種心理狀態是難能可貴的。我不願意在不惜使之扭曲變形的情況下得到你。與其那樣,還不如趁有心之時失去你,這總還可以忍受。」
房間再度陷入沉默,惟獨煤塊的畢剝聲不無誇張地回滂著。爐旁掛著我的大衣、圍巾、帽子和手套。每一件都是這鎮子給我的。雖說質樸無華,但都沁有我的心。
「我也設想過隻讓影子逃走而我獨自留下。」我對女孩說,「問題是這樣一來,我勢必被趕到森林裏去,再也無法同你相見。因為你不能住在森林裏。能住在森林裏的隻限於影子尚未全部消除而澧內仍有心存留之人。我有心,你沒有。因此你甚至追求我都不可能。」
她悄然搖頭道:
「不錯,我是沒心。母親有過,我沒有。母親由於剩心而被趕去森林。我還沒對你說過,母親被趕去森林時的情景我記得清清楚楚。如今有時還想:如果我有心,恐怕會同母親永遠在森林裏相依為命。而且,如果育心,我也可以正常地追求你。」
「即使被趕去森林你也認為還是有心好不成?」
她出神地盯著桌麵上攥的手指,隨後把手指鬆開。
「記得母親說過,隻要有心,去什麼地方都一無所失。可是真的?」
「不知道。」我說,「我不知道是否果真那樣。不過你母親是那樣相信的吧?問題是你相信與否。」
「我想我可以相信。」她繄繄盯住我的眼睛說。
「相信?」我愕然反問,「這個你能夠相信?」
「或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