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車?」她問。

「不,租的。」我說,「不大相稱?」

「嗯,不大相稱。這樣式怕該更年輕些的人用吧?」

「租車公司隻剩這輛了。並非看中才租的。什麼都無所謂了。」

她「唔」了一聲,鑒賞似的繞車走了一圈。然後從另一側車門鑽進坐席細細檢查,打開煙灰盒,窺看後座。

「《勃蘭登堡》?」

「喜歡?」

「嗯,非常喜歡。常聽。最好的我認為是科爾·裏西特的,不過這個錄音較新。呃——誰演奏的?」

「多列巴·皮諾克。」

「喜歡皮諾克?」

「談不上有多喜歡。」我說,「看見了就買了。倒也不壞。」

「卡薩爾斯演奏的《勃蘭登堡》可聽過?」

「沒有。」

「值得一聽。或許算不得正統,但絕對夠味兒。」

「下次聽。」有沒有這個時間我都不知道。時間隻剩18小時,還要稍睡一覺。縱令人生剩得再少,也不能眼皮不合地熬到天亮。

「吃什麼去?」我試著問。

「義大利風味如何?」

「可以。」

「我知道個地方,去那裏好了。挺近的。用料新鮮得很。」

「肚子鋨了。」我說,「螺餘釘好像都能吃進去。」

「我也是。」她說,「咦,好一件襯衫!」

「謝謝。」

那飯店從圖書館要開車跑15分鍾。沿著彎彎曲曲的住宅街躲人躲自行車緩緩行駛之間,坡路上突然閃出義大利風味飯店。一座白木洋房,大概是將住宅直接轉做飯店,招牌也小,不注意怎麼也看不出是飯店。店四周是圍著高高圍牆的住宅地段,高聳的喜馬拉雅杉和鬆樹的枝條在薄暮的空中濃墨重彩地勾勒出樹的翰廓。

「這種地方居然有飯店,實在不易發現。」我邊說邊把車停在店前。

店內不很寬敞,隻有3張餐桌和一張可兼餐桌的櫃檯。身紮圍裙的男侍把我們領進最裏麵的餐桌。桌靠窗,窗外可望見梅枝。

「喝的東西,葡萄酒可好?」女孩問。

「隨你。」

葡萄酒不比啤酒,我所知無多。她就葡萄酒絮絮叨叨同男侍商議的時間裏,我觀賞窗外的梅樹。義大利風味飯店的院裏栽梅樹,這點總像有些不倫不類,實際上也許不足為奇。義大利也可能有梅樹。連法國都有水獺。葡萄酒定下後,我們打開食譜研究起來。點菜很費時間。先來個冷盤加小蝦色拉(淋草莓汁的),又要了生牡蠣、意式牛肝醬、燉墨魚、奶油茄爪、醃公魚。另外要了通心粉,她挑了細麵條。

「噯,再另要個澆魚醬的空心麵,每人一半怎麼樣?」她提議。

「好啊!」我說。

「魚今天什麼樣的好?」她問男侍。

「有新鮮的鱸魚進來。」男侍說,「來個巴旦豆燜鱸魚如何?」

「好的。」

「我也同樣。」我說,「再加個菠菜色拉和蘑菇飯。」

「我加個清煮菜和番茄飯。」

「飯裏有不少鋇……」男侍不無擔心地說。

「沒關係,我從昨天早上就幾乎沒吃東西,她是胃擴張。」我說。

「就像個大黑洞。」她接道。

「請稍候。」男侍說。

「飯後要葡萄汁、檸檬酥和蒸餾咖啡。」她加上一句。

「我也是。」我說。

男侍花了好些時間才寫好菜單。他離開後,女孩粲然一笑,看著我的臉。

「不至於為配合我才點那麼多東西吧?」

「真的是鋨了。」我說,「好久都沒鋨到這個程度。」

「妙極!」她說,「我不相信飯量小的人,總懷疑那種人在別的地方補充給養。你說是不?」

「不大明白。」我說。是不大明白。

「不大明白是你的口頭禪,肯定。」

「或許。」

「或許也是口頭禪。」

我無話可說,默默點頭。

「為什麼?因為所有思想都飄忽不定?」

不大明白,或許——我正在頭腦中竊竊私語,男侍走來以禦用接骨醫為皇太子校正腕臼的姿勢,畢恭畢敬地拔下葡萄酒瓶軟木塞,斟入杯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