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甲刀、奶油調味醬、鐵花瓶)

車開到圖書館是5點20分。時間仍綽綽有餘,我決定下車在雨後的街上遊逛一會。走進櫃檯式啤酒屋,邊喝啤酒邊看電視上轉播的高爾夫球,又在娛樂中心玩電子遊戲機來打發時間。那是一場用裝甲炮殲擊渡河而來的坦克陣的遊戲。起初我方佔上風,但隨著戰鬥的進展,敵方坦克多得竟如鋪天蓋地的放鼠群,終於攻陷了我方陣地。陣地陷落之際,畫麵猶發生核爆炸一般全是耀眼的白熱光。旋即打出這樣一行字:GAMEOVER—I。我順從地往投幣口投入一枚百元硬幣。於是音樂四起,我方陣地完好無損地再現出來。這是一場不折不扣為失敗而進行的戰鬥。若我方不敗,遊戲便永無休止。而永無休止的遊戲是索然無味的。那樣不但娛樂中心吃虧,我也傷腦筋。不久,我方陣地被再次攻陷,畫麵又閃出白熱光,繼而又現出那行字:GAMEOVER—I。

娛樂中心旁邊是一間五金店,櫥窗裏煞有介事地擺著各種各樣的工具。有扳手、扳繄器、套裝螺餘刀,連電勤打釘機、電勤螺餘刀也在此一展風姿。還有裝在皮套裏的一套德國進口的攜帶型工具。皮套隻有女用錢包大小,裏邊卻滿滿塞著小鋸、小錘和電筆。旁邊擺著30隻一套的雕刻刀。這以前我從未想過雕刻刀竟有30種變化,因此這30種一套的雕刻刀給了我不小的震勤,30隻刀每隻都略有差異,其中幾隻的形狀真叫我猜不出該如何使用。較之娛樂中心的嘈雜,五金店永遠靜得如冰山背後。光線幽暗的店內櫃檯旁坐著一個戴眼鏡的頭髮稀稀拉拉的中年男子,正用螺餘刀拆卸什麼。

我驀然心勤,進店物色指甲刀。指甲刀擺在刮須刀旁邊,如昆蟲標本擺得整整齊齊。有一個的形狀甚是不可思議,如何用法全然叫人摸不著頭腦,於是我挑了它拿到櫃檯。這是枚長約5厘米的不鏽鋼片,扁平扁平,想象不出按什麼地方才能剪掉指甲。

我一到拒臺,店主便把螺餘刀和已拆開的小型電氣起泡器放在下麵,教我如何使用這指甲刀。

「好麼,請注意看著。這是一,這是二,這是三。喏,這不就剪下來了?」

「果然。」我說。

的確是一把極妙的指甲刀。他把指甲刀又恢復成鋼片,還給我。我按他說的,再次使之變為指甲刀。

「東西不錯。」他儼然泄露天機似的說,「赫格爾產品,終生受用。旅行時方便得很。不生鏽,刀刃結實鋒利,剪狗爪都沒問題。」

我花2800日元買了下來。指甲刀裝在小小的黑皮套裏。我付罷零幣,他又開始拆那起泡器。很多螺餘釘分別按大小放在好看的白碟裏。碟中排列的黑色螺餘釘看上去顯得喜氣洋洋。

買罷指甲刀,我回到車上邊聽《勃蘭登堡協奏曲》邊等她。並思索碟中的螺餘釘何以顯得喜氣洋洋。很可能因為螺餘釘已不再是起泡器的一部分而重新恢復了自己作為螺餘釘的獨立性所使然。或許由於主人提供白色碟子這一堪稱破格的漂亮居所也未可知。不管怎樣,看上去喜氣洋洋畢竟令人快慰。

我從衣袋裏掏出指甲刀,再次組合起來略略剪了一下指甲尖。又裝回皮套。剪切感髑不壞。五金店這地方頗有點像受人冷落的水族館。

臨近6點閉館時分,圖書館大門走出很多人來。看樣子大部分是在閱覽室用功的高中生。他們大多手提和我的同樣的人造革旅行包。細細打量之下,高中生這類存在總好像有點不大自然。其某一部位過於膨脹,而另一部位又略嫌不足。誠然,在他們的眼睛裏,我這一存在恐怕顯得更不自然。所謂人世便是這麼一種東西。人們稱之為代滿。

高中生裏邊也夾雜著老人。老人們在雜誌閱覽室裏看雜誌或瀏覽四大報紙打發完周日午後,便如大象一樣貯存好知識,返回等吃晚飯的各自家中。老人們的模樣倒不似高中生給人以有欠自然之感。

這些人走光後,傳來蜂鳴器的響聲:6點。聽到這響聲,我不由覺得飢腸轆轆——我實在好久不曾有這種感覺了。想來,從清早到現在我隻吃了半個火腿難蛋三明治一個小餅和生牡蠣。昨天也差不多沒有進食。空腹感猶如巨大的空洞,又黑又深,即使投入地下見到的石塊也全無任何反響。我放倒椅背,望著低垂的車頂考慮吃什麼東西。所有種類的食物在腦海中忽兒浮現忽兒消失。若澆上白色醬汁再輔以水田芥,螺餘釘也好像能美味可口。

參考文獻室的女孩走出圖書館大門時是6點15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