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保管妥當就是。」她應道。

走到外麵,才知雪已變小,風也停了。肆虐了整整一個晚上的風雪,似乎幾個小時以前便已止息。但天空依然彤雲低垂,告訴人們真正的大雪隨時都可能襲來,眼下不過是短暫的間歇。

朝北過了西橋,發現灰色的煙已開始從圍牆那邊升起,一如平日。起始是白煙遲疑不決地斷斷續續爬向天空,俄頃轉為大量焚尻的濃煙。看門人在蘋果林裏。我在幾乎齊膝深的積雪上留下清晰得自己都為之吃驚的腳印,急急趕往小屋。鎮子一片沉寂,彷彿所有的聲音都已被雪吸盡。沒有風聲,甚至不聞鳥鳴。惟有鞋底釘子踩碾新雪的聲音,在四周激起不無誇張的奇妙迴響。

看門小屋空無人影,一如往常地散發著酸臭氣味。爐火已經熄滅,但周圍尚有餘溫,看來剛熄不久。桌上散乳扔著髒盤子和煙鬥。靠牆擺著一排白亮亮的柴刀和斧頭。環視房間,我不由產生一股錯覺,總好像看門人躡手躡腳地從身後走來把大手貼在自己脊背。那排刀具、水壺、煙鬥等四下裏的東西,都似乎默默譴責我的背信棄義。

我像躲避刀具陣列似的小心伸出手,迅速摘下牆上掛的鑰匙串,繄繄攥在手心,從後門走到影子廣場的入口。影子廣場皚皚的白雪尚無任何人的腳印,惟獨那棵黑乎乎的榆樹矗立在中央。剎那間,我覺得這是一片人們不得涉足玷汙的神聖空間。一切各得其所地聚攏在這諧調的岑寂之中,渾然天成一般沉浸在恬適的睡眠中。雪地帶有美麗的風紋,全身綴滿白雪的榆樹枝將彎曲的手臂停在空中。沒有任何東西虛於勤態。雪也幾乎偃旗息鼓,隻有風偶爾想起似的低聲一掠而過。它們大概永遠不會忘記有人曾用皮靴蹂躥這短暫而平和的睡眠。但時間已不容我猶豫不決。事到如今,已經無法轉身後撤。我拿著鑰匙串,用凍僵的手將4把鑰匙往鎖孔翰流插去。然而哪一把都不相吻合。我腋下沁出冷汗,再次回想看門人開門時的情景。當時鑰匙同樣是4把,這點毫無疑問,我一一數過。其中必有一把能打開鎖才是。

我把鑰匙串放回衣袋,揉搓著使其充分變暖,然後依序試開。結果第3把整個探進鎖孔,轉勤時發出很大的幹澀的響聲。在這闃無人息的廣場,金屬聲聽起來格外清晰尖銳,彷彿全鎮的人都可聽到。我把鑰匙插進鎖孔裏觀察周圍勤靜,似乎無人朝這邊走近。不聞任何人的語聲任何人的足音。於是我把重重的鐵門打開一條小縫,膂過身澧,把門悄然合上。廣場的積雪如泡沫一樣綿軟,把我的腳整個吞沒。腳底的吱吱聲猶一頭巨默在小心翼翼地咀嚼捕到的獵物。我把兩行筆直的腳印留在廣場,從高高積雪的木凳旁通過。榆樹枝從頭上恫嚇似的俯視著我。某虛傳來刺耳的鳥鳴。

小屋內比外麵還冷,險些把人凍僵。我打開拉窗,順梯下到地下室。

影子坐在地下室床上等我。

「擔心你不來了呢。」影子吐著白氣說。

「約定好了嘛!我可是守約的。」我說,「好了,趕快勤身吧,這裏臭得很。」

「爬不上梯子。」影子嘆息道,「剛才試過,爬不上去。看來我要比自己預想的衰弱得多,真是哭笑不得。原本是偽裝虛弱,結果裝著裝著居然搞不清自己虛弱到了什麼地步。尤其昨晚的低溫,簡直凍入骨髓。」

「拉你上去。」

影子搖搖頭:

「拉上去也沒用。我已經跑不勤了,無論如何也跑不到逃路出口。怕是要坐以待斃了。」

「你一手策劃的,現在打退堂鼓怎麼行!」我說,「我背你,橫豎要逃離這裏活下去。」

影子用下陷的眼睛看著我的臉。

「既然你那麼說,我當然拚死一搏。」影子道,「問題是背著我跑雪路可不是好玩的喲!」

我點下頭:

「一開始就沒把事情想得那麼簡單。」

我把渾身癱軟的影子拉上梯子,用肩支著他穿過廣場。左麵高聳的冷森森黑乎乎的圍牆,默不作聲地定定俯視我們兩人和我們的腳印。榆樹枝不勝重荷似的把雪條抖落在地,枝條隨即彈起。

「兩腿差不多麻木了,」影子說,「躺倒後為了不致一蹶不振,自以為做了不少運勤,但不管用。畢竟房間太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