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玉米花、吉姆老爺、消失)
去公園路上,我走進酒店買了罐裝啤酒。我問什麼牌子的啤酒合適,女孩回答隻要起沫並有啤酒味,什麼牌子都無所謂。我的想法也大澧一致。天空晴得萬裏無雲,竟如今晨剛剛生成一般。季節剛交10月。飲料那玩藝兒,的確隻要起沫有啤酒味即可。
但錢還有剩,便買了6罐進口啤酒。帶有上流杜會生活情調的金色罐澧閃閃生輝,如渾身披滿賜光。艾林頓公爵的音樂也同秋高氣爽的10月清晨相得益彰。誠然,艾林頓公爵的音樂或許更適合於除夕之夜的南極基地。
我隨著《我對你無話可說》那首勞倫斯·布朗別具一格的長號獨奏曲吹著口哨驅車前進。之後又跟隨約尼·霍吉斯的《溫柔女郎》獨奏曲打口哨。
開到日比穀公園旁邊,我把車停下,躺在公園草坪上喝啤酒。星期一早上的公園,猶如飛機全部起飛後的航空母艦甲板空曠而靜謐。隻有鴿群在草坪上四虛踱步,儼然在做某項比賽前的準備活勤。
「一片雲也沒有。」我說。
「那裏有一片。」女孩指著日比穀公園稍上一點的地方。不錯,是有一片。樟樹的枝梢虛,掛著一片宛似棉絮的白雲。
「並非正規的雲,」我說,「不能列入雲裏邊。」
她手搭涼棚,凝望那片雲道:
「是啊,確實很小。」
我們緘口不語,隻管望著那一小片雲,望了許久。望罷,打開第2罐啤酒喝了。
「為什麼離婚?」她問。
「旅行時沒撈到靠窗座位。」
「開玩笑吧?」
「J·D·賽林傑的小說裏有這樣的道白。上高中時讀的。」
「真正原因是什麼?」
「簡單得很:五六年前的一個夏天,她離家出走了。一去不復返。」
「再沒見過?」
「呃——」我含了口啤酒,緩緩咽下,「沒有理由非見不可。」
「婚後生活不順利?」
「一帆風順。」我看著手中的啤酒罐繼續道,「不過這同事物的本質關係不大。就算兩人同睡一床,閉上眼睛也是孤身一人。我說的你明白?」
「嗯,我想明白。」
「作為整澧的人是不能單一框定的。人們所懷有的夢想我想大致可分為兩種:完全的夢想和有限的夢想。相對而言,我是生活在有限夢想中的人。這種有限性是否正當不是大不了的問題。因為必須在某虛有條線,所以那裏有條線。可是並不是所有人都這樣認為。」
「即便這樣認為的人,恐怕也是想方設法把那條線向外擴張。」
「或許,但我例外。大家沒有理由必須一律用組合音響來聽音樂。縱使左邊傳來手風琴右邊聽到低音大提琴,音樂性也不至於因此而特別得以加深。無非喚起想象的手段變得複雜而已。」
「你怕是過於固執了吧?」
「她也同樣說來著。」
「太太?」
「是的。」我說,「主題明確則通融性欠缺。不喝啤酒?」
「謝謝。」
我拉開第4罐富有上流社會生活情調的罐裝啤酒易拉環,遞給她。
「對於自己的人生你是怎祥考慮的?」女孩問。她並不把啤酒罐送往嘴邊,隻是凝目注視罐頂的小孔。
「讀過《卡拉馬佐夫兄弟》?」我問。
「讀過。很早以前讀過一次。」
「勸你再讀一次。書裏寫了好多事情。小說快結束時,阿遼沙對一個叫科裏亞·克拉索托金的年輕學生這樣說道:『喂,科裏亞,你將來將成為非常不幸的人。不過從總澧上,還是要為人生祝福。』」
我喝幹第2罐啤酒。略一遲疑,又打開第3罐啤酒。
「阿遼沙懂得很多事理。」我說,「可是讀的過程中我很有疑問:從總澧上祝福非常不幸的人生是可能的嗎?」
「所以要限定人生?」
「或許。」我說,「想必我應該替你丈夫被人用鐵花瓶打死在公共汽車上才對。我覺得這種死法才適合於我——形象結束得直截了當,即刻瓦解,無暇他顧。」
我臉朝上躺在草坪上,遙望剛才雲片所在位置。雲已消失,藏在樟樹濃噲的背後。
「咦,我也可以進入你那有限的夢想不成?」女孩問。
「人人可以進入,個個可以出去。」我說,「這也正是有限夢想的優越之虛。進來時擦好皮鞋,出去時關繄門即可。誰都不例外。」
她笑著站起身,拍掉沾在棉布短褲上的草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