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兩三個月的形勢完全印證了種建中等人的預測。
西軍分五路備戰,厲兵秣馬,隻待天子一聲令下,便長刀出鞘,直指興靈。
明遠新近又得了個判軍器監的差遣,但他不需要前往汴京城中的興國坊,隻需在渭水畔的西北軍器作坊守著,確認一件件鐵甲、刀弓、火器……全部能夠安全送到亟待出征的將士們手裏。
明遠得到差事之後,便趕去西北軍器作坊坐鎮。
那座軍器作坊距離橫渠鎮不算遠,明遠閑暇時候可以去探視父母與師門。
但他最終還是選擇了與作坊的工匠們同吃同住,陪著他們一起日夜趕工,確保每一件出品的質量。
西北軍器作坊的格局有點兒像昔日汴京城外的山陽鎮。從當初選址到現在開足馬力生產,不過區區數年的時光,但這裏已經聚集了三四千人口,儼然是一座小城鎮。
除了打造兵器的工匠之外,這座鎮子還有一個龐大的生活區,工匠家屬們在這裏負責一應後勤事務,烹飪洗衣,工匠的子女們在此進學讀書……儼然一個全須全尾的小社會。
但這個鎮子上基本上每一個人都彼此認識,陌生臉孔進鎮子一定會遭到盤查。明遠和沈括當年都被仔仔細細地盤查過。
這項措施能令人理解,這一來是為了防止無關的外人誤入作坊,受到損傷;更重要的原因也是為了防止有細作混入作坊,竊取火器等兵器的最新產品和技術。
於是明遠在這個鎮子之外大約二十裏處的梁家村上買下了一座院落,將其作為自己臨時會客和辦公的地點。如外來有人為了生意上的事來找他,就會在這座小院相見。
這座家具俱全的院落總價也沒能超過25貫,邊陲小村,不動產的價值沒法兒和汴京、長安的大城市相比。
明遠到此梁家村不久,史尚便遞了帖子,約明遠到此見麵。
史尚一直是明遠的手下最得力的大管家,明遠這麼多年來能夠躺著花/掙錢,史尚居功至偉。明遠很久都沒見過史尚,這次兩人能在此碰麵,明遠心中頗為高興。
自從熙寧七年明遠搬到陝西,史尚依舊在全國奔波,照看明遠名下的產業,偶爾會來京兆府向明遠稟報各地事務,待明遠再遷到渭水之濱,史尚遷就明遠,便又趕來這裏與明遠見麵。
這回連明遠都察覺史尚麵帶風霜之色,他已不再是當年那個容貌俊俏、笑容坦白的汴京牙儈,鬢邊也不再簪花。
明遠心情不錯,便笑著打趣:“史尚,你怎麼不戴花了?”
他左右看看,見窗台上一盆海棠開得正好,便拿了剪子要去剪一朵。
卻聽史尚在自己身後笑道:“不了,多謝郎君,史尚年紀大了,如今已經不再戴花了。”
“年紀大了?”
明遠聞言,轉身故意拉下了臉:“你才多點年紀?就像蘇軾蘇公那樣說‘花應羞上老人頭’了嗎?”
史尚見到明遠那裝出來的慍色,趕緊將頭一低,作勢去喝茶。
他的手卻在微微顫唞,以至於茶盅中灑了幾滴茶水在桌上。
“自從熙寧八年那次見麵之後,史尚就不再戴花了。”
史尚說完這一句,視線趕緊移開,不敢再看明遠。
“熙寧八年那次見麵……”
明遠揚起頭回想,想著想著,突然將自己也噎住了。
熙寧八年,他與史尚那次見麵,他一個嘴上沒把門,就將自己已與種建中成婚的事情告訴了史尚。
從那時起,就不再簪花?
明遠突然悟到了什麼,雙手撐在桌麵上,目瞪口呆地望著史尚。
史尚局促不已地坐著,終於慢慢鎮定了,敢於正視明遠的眼光——他迎著明遠的視線,咧嘴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