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在我大白高國的土地上,縱使是漢人,過得應當也還好吧!景詢、李清……他們都是漢臣。”

景詢與李清,都是在西夏朝中任職的漢人,景詢前兩年病死了,李清則是這次建議秉常聯宋反梁,結果計劃泄露,被梁太後捉了去。

“而我大白高國的漢兒之中,竟然出了你這樣靈秀的人物。”秉常轉過臉打量明遠。

此刻明遠的一張臉孔,在殿內幾枚巨燭光芒照耀之下,宛若明珠美玉,肌膚表麵甚至籠上了一層淡淡的光澤。秉常看著看著,竟然呆住了。

明遠唇邊揚起一絲冷笑,低聲道:“大王可曾聽過這樣一首詩?”

秉常顯然是異常傾慕漢家文化的,聽說有詩,趕緊問:“是什麼?”

明遠當即誦道:“一自蕭關起戰塵,河湟隔斷異鄉春。漢兒盡作胡兒語,卻向城頭罵漢人。”

“漢兒盡作胡兒語,卻向城頭罵漢人。”這是晚唐河湟一帶被蕃人奪去之後,唐代詩人司空圖所做的《河湟有感》。

河湟失地上,當年曾有多少漢人轉變了身份,反過來對付自己的同胞手足?多年征戰,無止無休,究竟有多少漢人在其中推波助瀾?

秉常聽了卻突然沉了臉,轉身從明遠手中奪過那件寢衣,放粗聲音道:“下去!我不要你侍候更衣。”

明遠一點兒都不介意,他衝秉常鞠了一躬,非常幹脆地道:“那小臣告退了。”

說著,轉身走了。

留秉常一個人在寢殿內發呆,默默念誦著明遠留下的那句詩:“漢兒盡作胡兒語,卻向城頭罵漢人。”

秉常很清楚自己為什麼突然就惱了——他的生母梁太後,不就是“盡作胡兒語”,卻揮刀指向宋境的漢人嗎?

秉常七歲即位時,梁太後垂簾聽政。在掌權秉政之後,梁太後將權柄盡數交給梁家外戚。為保自身地位,她與國相梁乙埋幾次撕毀與宋國之間的合約,大夏國悍然出兵;梁氏又親自推翻了先王李諒祚所倡議的漢禮,重行蕃禮,擺明了是討好西夏幾個大貴族世家,以此鞏固自己的權力。

這一點秉常無法否認,當然他的自尊也讓他不願承認。

而秉常想想自己,身上流著的血一半來自胡人一半來自漢人,可他又曾經做得了什麼,能彌合胡漢之間多年來難以化解的仇怨呢?

李秉常當即無情無緒地躺在榻上,睜著眼睛,睡了好久都沒能睡著。

他第二天醒來時,記起了昨晚明遠的“冒犯”,心裏鬱悶未消,便存心想要冷落明遠。等到明遠再進來為國主更衣時,李秉常不再理會明遠。

誰知明遠也不理李秉常,半句話不曾與秉常交談,隻是為他更過衣物,就立即退出去了。

李秉常頓時又鬱悶起來。

到了飯時,他又見到了明遠,明遠的態度依然如故,不多說半句話,但是進退有度,有理有節,令秉常隻覺得這名漢人青年睿智而有分寸。再加上明遠的儀態豐姿無懈可擊,教人越看越覺得心折。

隻是明遠卻從來不搭理秉常。

如此過了三五天,李秉常就再也憋不住了。

他開始主動纏著明遠說話,如果明遠還是拒絕理他,秉常便耍起無賴,抱著雙臂,坐在飯桌跟前,拒絕進食。

向華給明遠使了個眼色,表示火候似乎到了。現在,無論明遠說什麼,秉常應該都至少能乖乖地聽入耳了。

於是明遠無奈地歎了一口氣,終於在秉常下首坐下來,柔聲道:“國主有什麼心事,盡可以說與小臣聽說。小臣絕不會向任何人透露。”

秉常聞言,立即抬起眼,目光灼灼地望著明遠,問:“如果是漢家天子,如今在我的位置上,會怎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