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花朝望著杜譽背影,心頭湧上莫名情緒。那破敗茅舍中的幾淨窗明浮現在眼前,杜譽在灶後燒火,一手執火棍,一手執書。麵上蹭了黑灰,也不說什麼。聽她說要洗熱水澡,連夜砍木頭,紮了個簡單的浴盆,結果水一倒進去,嘩嘩流了滿地都是。卻未惱,隻是默默收拾,紅著臉道:“姑、姑娘,委屈了。”
他從來不是矯情之人。自己該知道的。
正兀自感懷著,杜譽忽叫道:“伺候本官淨麵。”
花朝腦中虛影撲騰消散。這人呐……也不是不會改變的。
花朝不情不願地上前,將一方巾帕擲入盆中:“民婦一屆罪囚,大人如此使喚民婦,不知道的見了,還以為民婦卑顏諂媚大人,大人徇私枉法呢!”
杜譽道:“夫人乃大理寺罪囚,在刑部,隻是個證人。方才夫人口口聲聲說要讓本官用個徹底,本官卻之不恭,何來徇私枉法一說?至於夫人諂不諂媚,那……就是夫人自己的事了……”說著,真低下頭來,示意她揩麵。
花朝心中破口大罵。然,人在屋簷下。無奈隻得將巾帕擰幹,撲開,往他麵上覆去。
伺候,是吧?姑奶奶伺候掉你一張皮!
花朝拿出搓澡的力氣替他擦臉,杜譽全程未吭一聲。花朝仿佛覺察到,他唇角輕輕牽動了動。
兩人相距甚近,杜譽身上散發出淡淡的皂莢香,除此再無別的熏香,和幾年前一樣。
花朝微微一怔。這麼一怔,手中忘了使力,帕子順著手慢慢滑下來,花朝忙張手去接,好容易在下頜處抓住,五指卻呈虯張之勢,有一指上指蒼穹,堪堪插入杜譽鼻孔之中。
恰這時,一人不待招呼,呼喇喇衝進來:“啊呀呀,跑死我也,蘅思,討口水喝!你說這禮部尚書家下人怎一個個練的身手如斯了得……咦,你們在幹嘛?這是……你們刑部新練的把式?”
花朝忙撤手身後,與杜譽拉開半丈距離。
杜譽也輕咳一聲,正正衣冠:“莫淩兄,你怎麼來了?”
來人大灌一口茶,順下一口氣,方道:“我來是問問你,何時將那董元祥的案子移往刑部?別的不說,我剛在路上碰上秦家的那個小祖宗,好家夥,帶了一夥人團團將我官轎圍住,當街就叫嚷我糊塗辦案、枉抓好人,不配頭上這頂官帽!我不想傷了與禮部的和氣,下轎與他好生解釋,他卻揪住我就問何時放人!說明明那作案手法是親近之人所為,為何不抓董家下人一一拷打,反抓了他朋友!若非有當年跑江湖的滑溜工夫,我此刻還在那西院街上丟人現眼呢!足足、足足追了我三條長街!”張慎為官前曾走街串巷靠給人算命看相為生,常常被人追著喊打,練就了一身紮實的腳下工夫,到了官場,搶功推諉逃命皆很有益處,頗自以為傲。
秦衙內三板斧,綁架、威脅、死纏爛打,果然不止對我等庶民使用,花朝頗感欣慰。
等等……秦蟾怎能看出那作案手法是親近之人所為?
花朝不由側目看向杜譽。杜譽並未回應她的目光,坦蕩躬身地向張慎致歉:“莫淩兄,並非某不想移案,莫淩兄也知,移案文牘繁瑣,李大人告假方回,案上壓的文書足將你我脊背壓斷,某怎敢在這種時候不體恤長官,催他辦移案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