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湍擱下書冊,挑眉好整以暇地覷了覷她:“我又不是你那杜大人,不會正人君子那套,你怎知,我此刻不會反悔呢?”

花朝性子有些好強,最不懼的就是他這挑釁的樣子,抬起頭,迎著他的目光,冷冷笑道:“我既然帶你去了甲字號牢,自然亦不會不留後手。我給杜譽留了線索,我若是有什麼意外,或你沒辦成答應我的事,那線索自然就會到杜譽手中。以杜譽的本事,不出幾日,你們京城的據點就會被端個幹淨。”

“哦?”葉湍輕哂:“我都不知,你是對我太沒信心,還是對那位杜大人太有信心?”

“要你管。”

自昨晚獄中亮了身份之後,她那一點溫和柔順就蕩然無存了。但這樣淋淋漓漓、驕傲倔強的樣子倒更讓他驚喜。她當了那麼些年的天潢貴胄,雖然經了幾年江湖磨礪,知道該何時低頭、怎麼低頭,但那骨子裏的驕傲本性仍是不變的。

葉湍注視了她一會,唇邊勾起一個笑:“行。那今晚三更我帶你去。隻不過……”他轉目覷覷自己的傷口,含笑不語。

花朝被人磋磨了幾年,眼力見是有的,立刻悶悶道:“我替你換藥。”

沾蘭人在京中經營數年,各處都有線人。到了晚間,果然輕巧將花朝帶進了被圍的水泄不通的崇禮侯府。

侯府內四處一片漆黑,隻書房還亮著一盞燈。姬敬修極愛作畫,幼時就有這習慣,一旦不快時,就喜歡將自己關在房內,一張張作畫。

兩人到了與書房連著的回廊處,花朝要自己一人進去,讓葉湍替她在外守著門。葉湍笑一笑,足尖一點躍上了屋頂。

到底他們習武之人經驗老道,守著門哪有屋頂視野廣闊。

花朝推開書房門進去,姬敬修果然在作畫,聽到動靜二話未說一個茶盞丟過來,摔在她腳邊:“不是讓你們不要來煩我嗎!”姬敬修少年老成,脾氣古板,很少會無緣無故發火。看來眼下這事,已然陷入難解之境。

“敬修……”花朝望著那埋首案前的聲音,喉頭湧上一股酸味,輕輕低喚一聲。

姬敬修聽見她這聲音,渾身一震,猝然抬頭,望著她,仿佛不認識,好半天才斷斷續續地開口:“花朝……姐姐……”

叫完又眨了眨眼,將手上的筆一拋,趨步過來:“他們說你……死了,我……總不相信……”

花朝望著那比自己高出一頭的少年向自己奔來,隻覺紛雜記憶霎時都長了腳,在跑向自己:頑童時期,兩人錦衣華服躲在禦花園的樹後頭挖蚯蚓;夫子拷問時,兩人擠眉弄眼著作弊;再到後來,兩人從宮外淘到一本□□、躲著看得津津有味卻被女帝逮了個正著、罰沒了晚飯……

她還記得那日敬修宮中的小宮女偷偷塞給了他一塊小棗糕,他卻給了自己,拍著胸脯說:“我是男子漢,男子漢要讓著女孩兒家!”

那時兩人亦不過才十歲,他那會還沒有抽條,個子不過比桌子高不了多少。

如今才是真正的男子漢了。隻是被悶在這權力猜忌的囹圄之中,失了生氣。

“是,我沒死。”花朝拉著他胳膊,細細打量他,笑道。

姬敬修亦綻開笑顏。他長的十分端正,隻是不笑時太過少年老成。一笑,那眉眼慢慢彎起來,才有了少年人的朝氣。

“太好了!知道你還活著,我就算放了心……”他的高興自心底綻開,眼角眉梢都掛著那高興的影子。他應當許久沒這麼笑了,一張臉,像冰層上麵忽然起了波瀾,讓人明明白白的能覺出意外。

他興奮地將花朝拉到座旁,將她按坐下,嘰嘰呱呱說個不停。自第一麵叫了一聲“姐姐”起,他就隻“花朝花朝”的叫她,不肯再叫一個“姐”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