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後不久, 我就狠心又將那副畫當了。我母親姓蘇,蘇文淵是我祖上, 那幅畫是我的家傳至寶。母親將它留給我, 並非指望我能將它代代相傳下去。她親曆過晏守之亂,明白世事無常。但她亦知道我是個癡人,不肯屈就、不願轉圜,再艱難時亦為我留著這畫, 是想給我走投無路時留一點傍身之物。

當時她病重,需用貴重藥材。我實在身無長物,隻好將這幅畫當了。孰料她醒來知曉,十分惱怒,未與我商量,就悄悄拿她隨身的那把金刀將這畫換了回來。她走的那日,這畫就靜靜躺在那張桌上。春光正好,透過軒窗投進來,將一切都染得清透明亮。我卻隻覺得稀薄,無法呼吸。

除了這畫和一張短短的紙箋,她什麼也未留下。屋中空空蕩蕩,與她未來時一樣。

我連想念都覺得是虛妄。旁人思念時還能以物喻情,我能做什麼?

我又抱著那副畫去當鋪,將那柄金刀換了出來。我知道這麼做很可笑,但如此一來,我總算還有一點念想。

出當鋪時我撞到了一個人,那人衣著雖奢卻不怎麼顯眼,舉手投足可見不凡氣度。我無心與他盤桓,匆匆說了聲抱歉,離開當鋪。

然而走出沒有多久,我忽被一群莽漢攔住。他們將我逼至窄巷,迫我交出那把金刀。我不肯,他們便上手來奪。

我死死護住那刀,卻被他們一腳踢翻在地。他們一腳踩在我的手背上,我劇痛,但仍不肯鬆手。他們沒什麼耐心,幹脆拔出腰刀,一刀刺在了我的手腕上。一刀不夠,又刺一刀……我痛的鑽心刺骨,咬牙死撐,仍抵受不住,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刀被奪走了。

醒來時我發現自己已身在醫館。當鋪撞見的那位貴公子正坐在我跟前,見我醒來,若有所思著問:“為了一把刀把自己弄成這樣,值嗎?”

刀?他怎麼會知道是因為一把刀?莫非他跟蹤我?

我盡量不著痕跡地打量了他和他左右侍從一下,猜到了他的身份。

我知道,我需得小心回話。

於是回道:“某身無長物,隻有此金刀傍身。歹人要搶,某自當拚盡全力護它,出自本能,談不上值不值。讓貴人見笑了。”

那人輕輕一哂:“那《秋暮雁歸圖》才是至寶,你舍得拿它換刀,可見不是貪財之人。”

他果然看見我易換當物了。

我盡量從容回應:“某家中貧寒,隻有幾間茅屋,雨天漏雨、屋中濕漉,這圖雖是至寶,在某手中卻難免受潮,長此以往,恐怕難以保存;某隻得忍痛換了金刀。孰料錢財外露,遭了歹人惦記。”

他不置可否,良久,方隨意點了個頭:“既如此,那圖我且先給你存著。”

原來我一出門,那畫就讓他買去了。

殿試之時,我見到禦座上端坐之人,故意露出驚訝神色。他不知是否瞧出了我的作態,隻是笑笑,並未追究。

瓊林宴上,他索性直接問我欲做何官,這豈是一個臣子應當置喙之事。我卻顧忌不上這些君臣之儀,老實不客氣道:“草民欲往大理寺。”

趙懷文此人執拗,無論天子怎麼阻攔,他對康平公主一案勢必會繼續查下去。我在大理寺為官,既能對此事來龍去脈有個了解,必要時,亦能阻攔他一把。

她既未回到宮中,想必是不願去和親的。若這個康平公主被證實是假的,那天子想必還會天下搜尋她。無論怎樣,她不願的,我會竭力幫她避免。

“你可想清楚了?”天子又問了一遍。曆來狀元都入文昌閣,為輔相之儲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