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被她氣得說不出話來,她不願在崔沅綰麵前低頭,低頭喝著茶水,一麵想著話術。
“二姐你也別吃昧。”王氏話語軟了下來,“你這孩子,總是一副清高孤傲相,總是記得一些壞事。你怎麼不想想,若是不疼你,怎會好吃好喝供你安康長大?最好的箏笛,最好的脂粉綢緞,哪個不是獨你一份?”
到底是娘,知道哪句話最戳人心窩子。
見崔沅綰怔住,王氏心裏暗喜,侃侃而言:“當年懷你時,家裏正困頓。你大姐與你爹爹,寧肯少吃飯,也要叫你吃得好些。你生來粉麵玉琢,親戚都想抱抱你。打小你便是家裏族中寵著的孩子,從你與這人世見麵,吃穿住行,都是頂足的好。當年你爹爹還是個判官,撈不到油水,偏偏又想叫你學個樂器,是求著家族親戚集錢把你供養起來的。你爹爹是個悶漢子,我也忙不過來。說來都是我的孩兒,哪能不疼呢?”
方才還是偏心的局外人,現今一句長話,王氏就成了慈母。
崔沅綰強撐起來的鎮定冷靜在王氏的話語侵襲下,潰不成軍。
家族是讓她自願淪為攀附權勢的工具,他們示好是帶著萬種目的來的,可她的確從家族中獲益許多。她學的器樂詩詞,叫她成為外人口中的才女。她穿著一件件金縷衣,滋養了一副貴氣相。她享受著的權勢滋養,叫她眼界開闊,懂文明理。
家族便是一座山,壓在她身上,常叫她呼吸不順暢。也是這座披滿金銀權勢的山,給了她足夠底氣,不懼上位者,不蔑下位者。
家族把她捧到聖人麵前,捧到貴女安人麵前,捧到高樓玉台之上,與昭昭明月可比。
數不清的讚譽,凝成四字——汴京一絕。
崔二姐此人,與裴喑的詩詞,萬頔的長劍,構成汴京城中最耀眼不過的三顆明珠。裴喑天生我才,萬頔苦練成剛,唯有她,是被清酒崔氏一步步捧上去的。
沒有家族,她比蜉蝣還渺小。從記事來,她便被灌輸著家族高於一切的念頭,甚至是她這條薄命。
她苦心經營,在晏綏身邊蟄伏做低,都是為了家族啊……
怔愣時,慕哥兒拽下來她頭上的銀篦子,摔到地上,篦子發出清脆響聲,碎成兩半。
“慕哥兒,你這是作甚?”
王氏一聲高呼把崔沅綰震得清醒過來。
定睛一看,那破碎慘淡的篦子,正是晏綏親手給她做的那根。
那段日子,晏綏黏人得緊,卻總覺崔沅綰同他不親近。恨不得把她眼挖出來,胳膊腿卸下來,把他的眼珠安在崔沅綰眼裏,把他的胳膊接到她身上。
他的愛愈發病態畸形,這篦子是他一夜未眠,跑到鍛造鋪裏做的。篦子上刻著幾片柳葉,刻著魚戲蓮葉。
晏綏曾說,篦子若斷,她的腿也會被折斷。這般私密物件,隻有崔沅綰一人能動。
不過晏綏約莫沒想到她娘家那個不成氣的小弟,他萬般護著的篦子,是他所謂真心所在,而今被外人隨意摔斷。
“你都做了什麼好事啊!”
崔沅綰推開一臉懵的慕哥兒,這篦子實在是不一般,她心裏氣惱,通通發泄到慕哥兒身上。
“我就不該叫你碰我!”
慕哥兒被她低聲吼了句,往後連退幾步,實在怕得緊,坐到地上,嚎啕大哭。
“一根銀篦子而已,斷了就斷了,我賠你十根,何必這麼窮酸!”
慕哥兒止不住的哭聲與王氏一聲與一聲高的嗬斥鬧得前堂混亂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