沛的地方自然不可能是荒川澤, 所以穆無霜偷偷去了修真界。
從她想明白自己的心意開始, 她就很明確一件事。
她不要什麼輪回轉世, 她隻要歸覽。
所以, 她必須要在天道之前, 先行一步聚攏了歸覽的殘魂,然後讓他魂魄歸體,便能真正做到起死回生。
沒錯,歸覽的身體並沒有隨魂魄消散,而是被她穆無霜帶走了。如今,小魔頭的身體正凍在她凡界宅邸的冰窖裏。
搜尋魂魄這件事,說來簡單,做來卻難。
四荒八極,九州四海,要尋一個人的殘魂,談何容易。
她一個人行遍天涯,常常在棲身的客棧下聽雨看雪,就著一壺茶,出神地想有關小魔頭的事情。
他那樣驕矜又躁烈的人,對著她的神魂剖白自己時,究竟是什麼感受?
坦言說,穆無霜並不懂。她於情感一道十分遲鈍,至今都不明白自己喜歡小魔頭什麼東西。
明明在一開始,她恨不得將他除之而後快。
但正如小魔頭所說的,她真的忘不掉他,也真的沒有辦法與他兩清了。
隻有再找到他,再遇見他,才能慢慢地償還這樁經年長債。
至於誰虧欠誰,想來也並不重要。
物換星移,眨眼便是三十年。
於修者而言,這僅僅是漫長年歲中的彈指一瞬。於穆無霜,卻是山川草木,花鳥空啼,惘然尋覓的三十年。
所幸她最終找到了。
帶著搜魂袋子回到宅邸的時候,穆無霜遇見了出門采買年貨的鄰居大嬸。
回到修真界後,穆無霜在一個凡人聚居的小鎮上置辦了宅邸,平日出門搜魂不回來,隻有極偶然的時候,路過才會回來看兩眼。
不知不覺,竟然已經到了年節。
這大嬸平日裏習慣了這戶鄰宅常年空蕩無人,乍然間見了個漂亮姑娘回來,便忍不住上來搭話:“姑娘,這是你家?我住這兒冷清這許久,還是第一次見人回呢。”
三十年間,穆無霜的性子並沒有改。但遇上正常人,她還是笑得挺甜,看上去挺溫和開朗:“是啊,去天城闖蕩養家了,實在是忙,沒空回家裏頭。”
大嬸聞言,表情很有些驚異:“不是吧,我住這兒這麼久,可從沒見那裏頭有人哪。”
穆無霜掂了掂手裏的魂魄袋子,微笑道:“家有嬌夫,平日養在深閨的,不願出來見人。他手腳也懶,這麼大個宅子也不懂得打掃,所以宅子看著荒涼沒人住,其實是有人的。”
凍在冰窖裏,可不就是深閨中的深閨麼。
大嬸:“……”
大嬸表情凝肅了一些,似乎是顧忌宅邸裏頭的人聽見,特意壓低了聲音:“要我說,這樣的男人可不能要。雖然不出去胡搞,但在家一點家務活也不做,像什麼話?”
“要我說,像姑娘你這樣有本事的,不如就將這丈夫休了去,自己養幾房小白臉,操持一下家裏,豈不樂得自在啊?”大嬸悄悄說道,“我也早想這麼幹了,奈何……哎手裏缺銀兩,隻能湊合著過了。”
穆無霜笑起來,安撫似的拍拍大嬸的手:“沒事姨,我脾氣好,養了他十幾年了,打不還手罵不還嘴的,勝在乖巧。”
“哦,原來是這樣……哎,那不打擾你了小姑娘,我出門買貨了哈。”
穆無霜應了一聲,徑自踏進了自家落葉堆積的院子,直奔地下冰窖而去。
乍一入內,森冷的寒氣便撲麵而來,刮得人麵頰生疼。穆無霜輕手輕腳的走進去,入目是一口巨大的冰棺。
少年合衣而臥,黑發披散,閉著眼,模樣柔和而漂亮,絲毫看不出半分跋扈和陰鷙。
為歸覽注魂的時候,穆無霜從前幻想了這一刻很久很久,臨到頭來卻發現自己腦袋空空,隻顧盯著他的臉看。
她目光一絲不苟地描摹著歸覽的眼眉與鼻峰,唇畔與下頷,恍然發覺一切都與記憶嚴絲合縫。
經年的尋覓也仿佛隻是一場長夢,她大夢一場,夢醒時,就會見到他。
其實穆無霜是一個很戀家的人。她自成為魔尊的那一刻起,就心心念念著回家。她以為,魔界的一切都不會令她眷戀。
魔界的日子,於她而言,是一段沉鬱而掙紮的時光。而歸覽像一捧鮮熱的濁血,不管不顧地潑了她滿頭滿臉,留下的血漬洗也洗不淨。
她離開修真界時,從沒想過自己會因為一個人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