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她再度感覺周身骨骼劇痛,如燒如銼,耳邊縈繞通透澄明的男嗓。
“晏晏!撐住!”
“整整七年!……終於、終於見到你了!”
“別怕,那人被我殺了!我、我馬上送你去找大夫……”
宋鳴珂努力睜開雙目,卻捕捉不到一絲亮光,仿佛世間萬物皆失了形色。
麵對久別重逢的表兄,她內心千言萬語,想傾訴霍家被貶謫後的種種,但一張嘴,全是血。
四肢越發冰涼,靈魂仿佛硬生生被抽離。
表兄亦感知她的生命消逝,緩下步伐,顫唞雙臂緊緊摟住她,如擁抱世上最珍視的寶物,哽咽中的內疚與歉然無以複加。
“抱歉,我……來晚了!”
溫熱液體落在她冰冷的臉容上,似血,也似淚。
宋鳴珂想說,早一時,晚一時,已無濟於事,人生早在七年前便定了局。
除非時光重來。
她沒法完整傾訴心裏話,連句“謝謝”也來不及,硬撐的一口氣隨鮮血噴出,兩臂軟軟垂下,指尖觸碰到一溫潤事物,應是表兄腰間玉佩,形狀特別,鏤空處剛好套住她的小指。
她曾怨恨上蒼,這一刻莫名感激——至少她並非孤獨死去,而是殞在親人溫暖懷抱之內。
遺憾她今生愚鈍、怯懦、軟弱,未能及時發現二皇兄的陰謀,未覺察孿生兄長之死另有蹊蹺,未讓母親娘家一脈脫離悲慘命運,連累小姐妹受人淩|辱……
最令她愧疚的是,祖輩辛苦打下的江山,日益頹敗,生靈塗炭。
“不——”
知覺消失前,耳畔回蕩表兄的怒吼,悲愴憤恨,此後再無聲響。
……
不曉得在無邊黑暗與靜謐中遊蕩了多久,恍惚間似有兩名男子在對話。
“謝你……在她活著時,守護過她。”
“謝你,讓她走得沒那麼孤獨。”
正自尋思渾厚低醇的兩把嗓音歸屬何人,猝然的鏗鏘金屬撞擊聲,驚得宋鳴珂心驚肉跳。
“輕點!莫吵醒了公主!”數尺外低呼聲起。
“那麼凶幹嘛!”另一女子小聲嘟囔。
“都是你!一驚一乍,害公主磕到頭!咱倆起碼得罰跪一宿!”
“可她裙子被尖石勾住了呀!”
“裙子破了能跟公主玉體受損相提並論嗎?”
傾聽二人爭執,宋鳴珂渾渾噩噩:誰?誰是公主?
茫然睜目,入眼是滿室精致家具,儼然是女子閨房,她衝口問道:“表哥?”
“回公主,霍家兩位公子在送客……”身畔之人溫聲答道。
乍然見到一秀氣的瓜子臉,宋鳴珂欣喜若狂——和親隊伍抵達邊境,貼身宮女剪蘭假扮她留在驛館,好讓她脫身……事發後,本以為保不住這丫頭……
不對,剪蘭何以年輕了許多?
另一名宮女手執銅壺,好奇湊近。圓臉蛋圓眼睛,不是縫菊又是誰?
宋鳴珂親眼目睹縫菊死死拖住攔截的追兵,被對方連砍數刀……她淚眼婆娑,抬手拉住跟前的小宮女,暖的,不是鬼。
“公主?”二人狐疑相詢。
宋鳴珂坐起身,驚疑不定,大口喘氣,瞥見妝台鏡麵映照出一張稚氣的容顏。
年約十一二歲,烏發在頭頂兩邊各紮成結,已覷見雪膚花貌之色。
額角腫起,眸光繚繞水霧,不複嫵媚,取而代之是驚惶。
再看身上桃紅絲綢上襦,領口繡滿彩蝶。
這衣裳連同裙子,曾被她邊哭邊剪,爛成了碎片。
隻因……十一歲的她,打扮得花枝招展,前往定遠侯霍家,參加老夫人壽宴,被孿生兄長取笑“大紅大綠、花裏胡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