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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六章

周家軍隊停在臨汾,給周夫人和秦婉之設了七日靈堂。

做下決定那天晚上,周燁便開始給秦婉之守夜,靈堂裏點了七星燈,傳說中這盞有七個燈芯的燈會照亮逝者的黃泉路途,讓逝者能夠看得清前路離開。

所以周燁一直不肯睡,不眠不休守著,就怕這盞燈滅了。

顧九思沒有勸阻,便陪著他,臨汾裏哀歌聲、哭聲交織,周燁跪在靈堂前,守著一盞燈,一言不發。

顧九思低著頭燒著紙錢,好久後,周燁慢慢道:「其實你都是知道的。」

顧九思燒紙錢的動作微微一頓,他低著頭,看著跳動的火焰,好半天,才應了一聲:「嗯。」

「她們為什麼會死?」

周燁垂著眼眸:「我們不是已經答應去豫州了嗎?」

「因為洛子商,並不希望你們去豫州。」

顧九思低聲道:「他隻是用一個名義,將豫州前線的士兵調走,方便劉行知攻打豫州,而後再用周夫人和嫂子的死激怒你們,讓你們攻打東都,之後你們在東都與本該在前線的軍隊兩敗俱傷,洛子商再出手。他所求,是這個天下。」

「所以,」周燁睫毛顫了顫,「你做了什麼呢?」

顧九思聽出他言語中的不甘,他抿了抿唇,終於道:「我試著救過嫂子。」

「可你沒有救出來。」

周燁抬眼看他:「我能怪你嗎?」

顧九思說不出話來了,他捏緊了衣衫,低啞道:「大哥,你們要做什麼,我攔不住……」

「你讓沈明帶走三萬人馬,其實不是去揚州的。」風吹進來,周燁轉過頭去,抬手護住一盞在風中搖晃著的七星燈,他低著頭,慢慢道,「你是猜想著,如果婉之真的死了,我與父親便不會去豫州,一定會攻打東都,因此你提前調走人馬,是讓沈明去前線,擋住劉行知。」

顧九思低著頭,他深吸一口氣:「大哥……」

「為什麼你如此無動於衷?」

周燁看向他:「為什麼你明知婉之要死了,明知道我將走投無路,你卻還能如此冷靜盤算著,如何調動手中兵馬,如何穩住大局?」

「因為我知道,」顧九思艱澀開口,「嫂子是為了所有人好好活著死的,我不能讓她白白死了。」

這話讓周燁不再言語,他低垂著眼眸,看著手下護著的、躍動著的燈火,好半天,終於開口道:「你出去吧。」

「我想一個人,和婉之待一待。」

******

秦婉之的靈堂設起來第三日,沈明便領著三萬軍隊,趕到了揚州邊境上。他還在路上就給了柳玉茹消息,他到了揚州邊境,柳玉茹這邊也已經準備好。她找到了楊龍思,借著楊龍思的手聯繫上了諸多過往揚州貴族子弟,陳尋接近了姬夫人,也已經同姬夫人鋪墊好了柳玉茹與洛子商的「感情」,王平章也拿著錢四處打點,買通了一大批人。

她接到沈明消息當晚,便將王平章和陳尋都叫了過來,同兩人道:「幽州已派三萬兵馬過來,消息最遲後日就會到揚州,我們明日一早動手,而後拿了子商的印章,立刻讓各城開路,將幽州兵馬迎進來助我們平亂。」

「三萬?」

王平章頗為震驚:「為何來這樣多人?」

「揚州隻是路過,」柳玉茹立刻解釋道,「他最主要的是要去幽州。」

聽到這話,王平章冷靜了許多,他點頭道:「明白了。」

所有人籌備著一切,王平章已經打點好了蕭鳴的親軍,蕭鳴最得力的軍隊是東營的人,王平章買通了其中幾個將領,又在廚房夥計中安排了他們的人。王平章原是想直接將這些士兵毒死,卻被柳玉茹攔下,隻是道:「蒙汗藥效果好些,他們暈了之後,全都捆起來就是了。」

王平章在柳玉茹勸阻之下放棄了這個念頭,而後他們按著柳玉茹的話,偽造了一把小扇,一塊玉佩。這兩樣東西都是洛子商貼身之物,柳玉茹早先見過,她將這兩樣東西仿造出來後,便在第二日抱著孩子,前往了洛府。

她到了洛府門口,坦坦蕩蕩往門口一站,大聲道:「去通報蕭鳴一聲,說柳氏商行柳玉茹,前來求見。」

柳氏商行在揚州也算頗有分量,最重要的是所有人都知道,洛子商在柳氏商行那條商道上投了不少錢,下人不敢怠慢,趕緊去通報了蕭鳴。蕭鳴聽聞柳玉茹來了,他愣神了片刻,隨後忙道:「快請。」

當初這位柳夫人在揚州收糧,搞得揚州後來糧價動蕩,這事兒蕭鳴還記憶猶新。更何況後來洛子商與柳玉茹關係密切,蕭鳴更是不敢怠慢。

蕭鳴是洛子商師弟,比其他人更親上幾分,他經常能見到洛子商放在書房裏的一把雨傘,那把傘隻是揚州碼頭隨意一把傘,可洛子商卻珍而重之放著。蕭鳴知道這把傘非同一般,便特意去打聽過,才知是柳玉茹給的。

因著這層關係,他便知道自己師兄對這位夫人心中非同一般的感情,他忙忙到了大堂,便看見柳玉茹已經坐在大堂之中了。

她抱著一個孩子,正低頭逗弄著孩子,神色從容溫和,全然不像是來談事情的。蕭鳴在短暫躊躇後,恭敬行禮道:「蕭鳴見過柳夫人。」

「是阿鳴來了,」柳玉茹聽到蕭鳴的話,笑著抬起頭來,彷彿是一個溫和的長者一般,柔聲道,「可方便進一步說話?」

蕭鳴看著柳玉茹的樣子,心裏有些忐忑,柳玉茹這一係列動作太過於反常,但他還是應聲,讓人全都下去,等所有人都走後,蕭鳴坐在柳玉茹旁邊座上,小心翼翼道:「柳夫人今日前來,可是有要事?」

柳玉茹在外經商多年,許多人都以她的姓氏作為尊稱。而蕭鳴固執叫著柳玉茹柳夫人,自然是有他的私心。

他始終還是希望洛子商能有一個家。

這樣,洛子商或者能過得更幸福些,這也是他作為師弟,對於他師兄的祝願。

柳玉茹雖然是嫁了顧九思,可蕭鳴心中,顧九思既然是他們的敵人,早晚是要死的,一個要死的人的妻子,自然等於沒有丈夫。於是從一開始,蕭鳴便已經將柳玉茹當寡婦看待了。

柳玉茹並不清楚這少年種種心思,抱著顧錦,嘆了口氣道:「的確是有事,這事兒我也不知道怎麼說……你師兄他在東都的事兒,你也聽說了吧?」

「聽說了。」

蕭鳴點點頭,隨後道:「這與柳夫人今日來有關?」

「我……」柳玉茹抿了抿唇,似是有些尷尬,「我本不該說這些,可是我也是沒得法子。我與你師兄在東都……」

柳玉茹說著,臉上帶了幾分羞紅,蕭鳴茫然道:「啊?」

這一聲「啊」完之後,蕭鳴猛地反應過來,隨後不可思議道:「你……你與我師兄……」

「這個孩子便是他的。」柳玉茹低著頭,小聲道,「我原不想說,可他與我夫君鬧成那樣子,我總得有個立場。再加上這事兒也被我夫君發現了,東都亂了,我流亡出來,也回不去,隻能來了揚州。」

柳玉茹說著,聲音裏帶了幾分哀切:「他當初同我說過,等日後天下平定,便會娶我,我也不知道這當不當得真。可如今我已經走投無路,他就算不娶我,也得給孩子一條生路啊。」

柳玉茹說得情真意切,一麵說一麵紅了眼眶,竟是低低哭了起來。

美人哭得梨花帶雨,柳玉茹正等著蕭鳴問她要信物,可蕭鳴在愣愣盯著顧錦半天之後,一拍手道:「我說,這孩子的眼睛,怎麼長得這麼像師兄!」

柳玉茹:「……」

顧錦長得像顧九思,而顧九思又與江河長得相似,洛子商雖然其他地方長得不像江河,但單論眼睛,卻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

蕭鳴突然有些激動起來,他忙道:「這事兒師兄可知道?」

柳玉茹搖搖頭:「我……我沒讓他知道。我本打算就這麼算了,可走到如今,顧九思又發現了,唉……」

柳玉茹嘆了口氣,蕭鳴點頭道:「我懂我懂。」說著,他往顧錦麵前湊了湊,頗有些高興道:「我能抱抱她嗎?是個女孩兒?」

柳玉茹點點頭,高興道:「這算您半個侄女兒,您抱抱她,也是應當的。」

蕭鳴趕緊伸出手去,抱起了顧錦。

蕭鳴生得俊朗,還是少年郎模樣,顧錦慣來喜歡好看的人,立刻咿咿呀呀沖著蕭鳴伸手去,蕭鳴被她逗笑,眉眼間都是笑意。

柳玉茹看著這樣生動的人,心裏一時有些不忍,可如今一切布置好,箭在弦上,也容不得她多想,她怕與蕭鳴相處,疲憊道:「多日趕路,您能否先安排個房間,讓我和錦兒歇息一下?」

蕭鳴聽到這話,才想起來,忙道:「是我的不是,我這就給嫂子安排。」

說著,蕭鳴招呼人過來,他迅速讓人打掃了洛子商的院子,然後領著柳玉茹道:「嫂子跟我來吧,師兄已經許久沒回來了,先打掃了他院子裏的客房給您,」他一麵說,一麵看向柳玉茹,觀察著柳玉茹的神情,似是提醒道,「等安置好您,我便將您到揚州的消息送給師兄。」

柳玉茹聽出這話語中的試探。

若她與洛子商並無這些事情,蕭鳴與洛子商一通信,她便會露底。但柳玉茹本也不打算給他這個收信的時間,於是她笑著道:「那你得同他說,讓他早些回揚州來,我在這兒等他。」

她神色坦坦蕩蕩,毫無懼意,眼中帶了幾分思念著情郎的溫柔,蕭鳴見著她這樣子,便放心了不少。他抱著顧錦,一麵逗弄著顧錦,一麵同柳玉茹說話。

這一日風光極好,春暖花開,柳玉茹走在揚州特有的園林長廊之中,聽著少年帶了幾分歡喜的聲音,沐浴著陽光,一時竟有了幾分恍惚。她有些奇怪於蕭鳴的歡喜,不由得道:「你似乎很喜歡阿錦。」

「是呀,」蕭鳴回頭,笑著道,「這是師兄的孩子呀。」

「你對你師兄,」柳玉茹有些疑惑,「為何這樣維護?」

「因為我的命是師兄救的。」

蕭鳴聲音有些悠遠,他似是想起什麼,回頭同柳玉茹道:「哦,嫂子,你別覺得師兄平日太算計人太壞,他對自己人都很好的。師兄他這個人啊,」蕭鳴笑起來,「其實特別溫柔。」

柳玉茹有些恍惚,她忍不住道:「我以為他……」

說著,她停住聲音,抿了抿唇,沒有再說下去。蕭鳴卻已經是了解了,他溫和道:「你以為,他陰狠毒辣是嗎?其實不是的,」蕭鳴苦笑,「他狠,也不過是因為這世間對他更狠罷了。若是可以,」蕭鳴送著柳玉茹到了院子裏,有些無奈道,「誰不想幹幹淨淨的活呢?」

柳玉茹沒說話,蕭鳴送她到了門口,顧錦在他懷裏有些困了,他將顧錦交給柳玉茹,隨後道:「師兄一輩子過得不容易,我是陪不了他一輩子的,您來了,給他一個家,我很高興。」

這話讓柳玉茹有些詫異了,見她詫異,蕭鳴放溫和了語調,柔聲道:「他是真的喜歡您,以後會對您好的。」

「謝……謝謝……」

柳玉茹低下頭,有些接不下話了。

蕭鳴以為她是累了,便勸她去休息,而後便告辭離去。

柳玉茹一入洛府,陳尋便去尋了姬夫人。

這幾日由王平章打點,柳玉茹的人鋪局引薦,他已經在姬夫人身邊能說上幾句話。他知道諸多關於洛子商在東都的消息,姬夫人十分關注,姬夫人已知道柳玉茹的消息,而近日陳尋進了屋,才告訴姬夫人道:「柳玉茹今日來了揚州,帶著個孩子,進了洛府。」

「孩子?!」

姬夫人震驚出聲:「蕭鳴怎麼會讓她進洛府?!」

「這……」

陳尋硬著頭皮開口:「在下聽聞,這個孩子,可能是……」

聽到這話,姬夫人臉色頓時極為難看。

她曾經因貌美被王善泉捧到雲端,又因新的姬妾來到跌入塵泥。她如今的一切,都是洛子商一手捧出來的,在她心中,洛子商就如王善泉一般,是她要爭取的對象。如今柳玉茹突然來到這裏,讓姬夫人又妒又怒,旁邊陳尋見她的模樣,提醒道:「柳玉茹是有夫君的,這次過來,怕是打算長住。夫人,您不能放縱如此。」

「那你覺得要怎麼樣?」

姬夫人立刻回頭,怒道:「我難道還能殺了她不成?!」

「有何不可呢?」陳尋抬眼看著姬夫人,姬夫人聽到這話,整個人怔怔看著陳尋,陳尋低聲道,「夫人當務之急,是不要讓柳玉茹住在洛府。您現下過去,先讓她搬出洛府,最好住到您這兒來,之後再派殺手……」

陳尋抬手,用手在脖子上做了一個「割」的姿勢:「再殺不遲。」

「殺了她……」姬夫人有些害怕,「萬一子商不喜……」

「夫人還有公子,洛大人不是分不清輕重的人。比起洛大人心中不喜,讓柳夫人若住在洛府,成為洛夫人……」

「不可能!」

姬夫人果斷開口,她想起之前在王府的日子,咬了咬牙,立刻道:「按著你說的辦,我這就過去,她現下還是顧夫人,來洛府住著算怎麼回事?」

說著,姬夫人立刻召集了人馬,領著人氣勢洶洶往洛府衝去。

她到了洛府門口,立刻道:「我聽說顧夫人駕臨洛府,特意上門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