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九思拉著柳玉茹,他回過頭來,看著周燁注視著他,周燁盯著他,也不知是在看誰,好久後,他才道:「對不住。」
顧九思得了這話,他沉默片刻,隨後笑起來。
「沖你這聲對不住,」他輕輕嘆息,「我且還將你當兄弟吧。」
說著,顧九思抬起手來,拱手笑道:「後會有期。」
周燁喝得有些混沌了,柳玉茹忙同葉世安道:「葉大哥,你扶著周大哥回去吧。」
葉世安點點頭,送著周燁回了房中。等送走他們,柳玉茹和顧九思手拉手一起回到房中,兩人關上大門,顧九思轉過頭來,同柳玉茹道:「等一下……」
話沒說完,柳玉茹便突然上前一步,猛地拉住他,吻了上去。
黑夜裏是他們的呼吸聲,兩人緊緊擁抱在一起,等一吻完畢,顧九思和她抵著額頭,聽她問:「喜歡嗎?」
顧九思低啞著嗓子:「喜歡。」
「記得你想要的,活著回來。」
「好。」
顧九思沒有放開她,顫抖著道:「玉茹,我要是不想放開你,你會不會怨我?」
「不會。」柳玉茹抬眼看他,一雙眼明亮如星,「我高興得很。」
兩人說著話,就聽外麵一聲悶哼,隨後,望萊挑開了窗戶道:「行了,快走。」
柳玉茹和顧九思一起應聲,顧九思翻過窗戶,然後將柳玉茹一把抱了過去。
柳玉茹的人布置了一天,加上周燁和葉世安酒後疏於防範,三個人很快就出了府衙,和柳玉茹的人重新碰頭。等碰頭之後,一行人駕馬衝到城門口,柳玉茹亮出了周燁以前給她的令牌,揚聲道:「奉殿下之令,急事出城,讓開!」
城門人看見柳玉茹的令牌,又見柳玉茹脾氣不好,趕忙給他們一行人開了門,所有人疾馳出了城門後,柳玉茹和顧九思到了官道上,而後柳玉茹看著顧九思,笑了笑道:「我得去黃河了。」
「我知道。」
「你打算去哪兒呢?」
「我?」
顧九思想了想,抿了抿唇,終於道:「東都吧。」
「好。」柳玉茹點了點頭,轉頭看了一眼望萊,隨後同顧九思道,「那望萊留給你,你去東都必然是要去尋舅舅的,他過去方便。」
「那木南跟你走吧。」
顧九思笑起來,他抬手理了理柳玉茹披風上的衣領,瞧著她道:「諸事小心。」
「你也是。」
說完之後,兩人沉默著,似乎誰都不忍開口分離。許久後,柳玉茹低頭笑了笑,擺手道:「我走了。」
說罷,柳玉茹轉過頭去,她沒敢回頭,打馬一路朝著永州的方向狂奔了過去。
而顧九思目送著他離開後,調轉了馬頭,也是奔向了東都的方向。
兩人幾乎是先後差不多時間到達了永州和東都,而這個時候,天下都傳來了周高朗自立為帝,朝著東都勢如破竹而去的消息。
就在周高朗攻下第一個城池的當日,沈明正在邊境秦城城樓上和葉韻下著五子棋,他方才落下棋子,便察覺地麵微微震動。
葉韻捏著棋子,有些奇怪道:「這是怎麼了?」
沈明聽到這話,臉色大變,他慌忙站起身來,急急走到了城牆之上,而後便見遠處黃沙滾滾,沈明睜大了眼,大喝出聲:「外敵來襲,整軍迎敵!」
當是時,正是康平元年八月十三。
東都宮中,歌舞昇平,範玉蒙著眼睛在殿內,正同美人玩得開懷。
洛子商本在陪酒,一個太監急急走來,進了內殿,在洛子商耳邊說了幾句什麼,洛子商神色微動,站起身來,同範玉道:「陛下,臣……」
「去吧去吧,」範玉揮了揮手,頗有些不耐煩道,「整天這麼多事兒,你也不必同朕請示了,要滾趕緊滾。」
洛子商笑了笑,恭敬行禮告退後,走到大殿外去。大殿外麵,鳴一一個人站在門口,他的臉色十分難看,洛子商上下打量了一眼站在鳴一身後的人,對方紅著眼眶,洛子商心中暗覺不好,卻還是故作鎮定笑道:「怎的了?讓你去趟揚州,怎麼就哭著回來了?」
「大人,」對方當場就跪了下來,沙啞道,「蕭大人,去了!」
聽到這話,洛子商猛地睜大了眼,片刻後,他瞬間反應了過來,一把抓起地上人的領子,怒道:「你說什麼?!」
他已經許久聯繫不上揚州,心中便知道揚州出了事,隻是他沒想到,竟然是蕭鳴死了。
那侍衛被洛子商反應嚇到,但他還是咬牙再次重複:「蕭大人,去了!」
洛子商沒說話,他整個人似是愣住了,旁邊鳴一有些擔心扶住他,皺眉道:「大人,您冷靜些。」
洛子商感覺自己整個的魂魄都飄在了外麵,他腦海中一片空白,好久後,他用盡所有力氣,才問了句:「是誰……」
「是陳尋。」
那侍衛立刻道:「如今揚州已是陳尋主事。」
洛子商在腦海中迅速搜索了一圈這個名字,他覺得有幾分熟悉,卻又說不上來,他皺起眉頭道:「陳尋是誰?」
「原是姬夫人手下的客卿。」那侍衛立刻道,「與王平章搭上線後,不知道怎麼的就和姬夫人熱絡起來,後來柳玉茹到了揚州,住入洛府,姬夫人與柳玉茹起了衝突,蕭大人為此對姬夫人動了手,姬夫人憤怒之下召集王氏舊部,與王平章聯手,刺殺了蕭大人。」
「那東營的人呢?」
洛子商捏起了拳頭,侍衛低聲道:「王平章重金收買了軍隊裏的人,給東營的人下了葯,而後陳尋假借蕭大人的令允許沈明令三萬大軍入揚州,沈明進來後,陳尋與王平章將我們的人幾乎都抓了,之後陳尋殺了王平章,將不服他的人都送進軍隊,由沈明帶去了豫州戰場。」
「豫州?」
洛子商聽到這個詞,有些不可思議道:「你說沈明去了豫州?」
「是。」
侍衛立刻道:「帶了揚州軍隊,一共八萬人。」
洛子商覺得有些荒唐,他退了一步,想說什麼,說不出,他手上無意識想比劃些什麼,最後卻是紅著眼說了句:「阿鳴怎麼會死呢?」
沒有人說話,洛子商猛地叱罵出聲:「一個柳玉茹,怎麼就能算計到他呢?!」
他的師弟,他比誰都了解。他自幼聰慧穩重,做事都多著幾分心眼,是他一手培養出來的人,怎麼會被一個柳玉茹算計了呢?
侍衛低著頭,他壓低了聲,小聲道:「柳玉茹說,顧錦是您的孩子。」
「她說他就信?!」洛子商怒罵出聲,「他這麼傻嗎?!」
「蕭大人身邊人說,」那侍衛小心翼翼道,「那孩子的眼睛長得像您,而且,蕭大人一直以為您喜歡柳夫人,就想著不管是真是假,幫您先把人留下來。」
聽到這話,洛子商整個人都愣了。
侍衛繼續道:「蕭大人說,您好不容易喜歡一個人,無論是什麼手段,他都希望您有一個家。」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小小願望,這樣少有的、甚至唯一一次柔軟,就讓他送了命。
洛子商茫茫然站著,他艱難轉過頭,看向揚州方向。
那一瞬間,他彷彿是看到很多年前,他剛剛到章家,他坐在馬車上,孩子追在馬車邊上,艱難叫著他:「公子,洛公子,給點吃的吧?」
他撩起車簾,看見努力奔跑著少年。他麵黃肌瘦,洛子商一樣就看出來,再過不久,這個孩子就要死了。
他叫停了馬車,然後走下去,他半蹲在蕭鳴麵前,笑著道:「我可以給你一個饅頭,你給我什麼呢?」
「命。」蕭鳴抬起頭,認真道,「你救我,我把命給你。」
他一直以為這是玩笑話。
他洛子商一個人走過這麼多年,身邊全是陰暗猜忌,若非有利可圖,誰又會當真把命給他?
然而如今到此刻,他卻才發現,竟當真有人這麼傻。
蕭鳴不是死在自己的愚蠢裏,也不死在柳玉茹的計謀中,而是死在對他那份柔軟和擔憂裏。凡是涉及到他的師兄,他便會化作一個孩子,失去防備和堅韌。
眼淚不自覺從洛子商眼裏流下來,旁邊人都有些詫異,洛子商渾然不覺,直到眼淚落在他的手背上,他才猛地反應過來。
那眼淚彷彿是岩漿一般,灼得他從手背開始,一路疼得抽搐。
他從未想過還會有這樣的情緒,旁邊鳴一擔憂看著他,忍不住道:「大人……」
這一聲「大人」讓洛子商驟然清醒過來,鳴一斟酌著,安慰出聲:「我等人走上這條路,便心中有了自己的歸宿,大人不必太過傷感。蕭大人在天有靈,必不願見大人為了他亂了方寸。」
「放心吧……」洛子商聽著鳴一的話,低啞道,「我不會亂了分寸的。揚州的事先不要傳到陛下那邊去,給阿鳴設一個靈堂,放在府邸裏,也別讓外人擾了。」
鳴一應了下來,吩咐人下去做了,而後鳴一上前去,扶著洛子商往宮內走去,不由得道:「大人,如今揚州被奪了,我們怎麼辦?」
揚州沒了,他們讓劉行知和大夏你死我活的意義,也就沒了。
「怎麼辦?」
洛子商嘲諷笑開:「陳尋背後站著的是顧九思,這一次沈明正麵對抗劉行知,隻要顧九思這邊支援不夠及時,沈明那八萬人馬渣都不會剩,我們隻需拖住東都的戰線,讓周高朗和範玉死鬥,等劉行知殺了沈明趕過來,取了東都,殺了周高朗顧九思這批人,我們便是重臣。我當初與劉行知談的,揚州本就要歸順劉行知,我替他拿下大夏,他與我結為異性兄弟,贈我揚州,封我為異姓王。那就依舊按照約定,且讓他先拿下大夏,到時陳尋無兵無錢,劉行知再借我兵力,回頭取回揚州,易如反掌。雖然不如我們一開始所想那樣,能一舉拿下天下,」洛子商抬手拂過玉欄,慢慢道,「但也並非走投無路。」
「大人英明。」
鳴一聽到洛子商的法子,心中頓時放心了許多。
然而洛子商不見半點喜色,他繼續吩咐著道:「你帶一波殺手到黃河去,隨時聽劉行知的命令,隻要他打到守南關,」洛子商冷下眼神,「便點燃之前我們放好的□□。」
「是。」
鳴一沒有半分遲疑,立刻應下。洛子商抬眼看向遠方。
「人死不能復生,」他喃喃出聲,「我隻能讓顧九思和柳玉茹,去黃泉給阿鳴賠不是了。」
當天夜裏,洛子商便得到了劉行知進攻邊境、以及周高朗進攻東都的消息。洛子商將這消息報給了範玉,範玉看著消息,嘲諷了一聲道:「怎麼辦?」
說著,他拿起了摺子,抬眼看向洛子商:「周高朗也打過來了,劉行知也打過來了,周高朗又不願意去豫州,你說怎麼辦?」
洛子商不說話,範玉抬手就將摺子砸了過去,怒道:「說話啊!」
範玉身上帶著酒氣,如今他已經很少有不喝酒的時候了,洛子商當場跪了下去,恭敬道:「陛下,當下隻有一個辦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