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辦法?」範玉砸完了摺子,覺得有些疲憊,他坐在椅子上,懷裏抱著一個姑娘,冷冷看著洛子商。洛子商恭敬道:「割讓豫州。」
「割讓了豫州,劉行知就不打了?」
「臣可以派人去議和。」
洛子商立刻出聲,範玉想了想,點頭道:「行,朕給你一道聖旨,豫州給就給了吧。」
說著,範玉有些擔憂道:「周高朗那邊……」
「他要到東都來,至少還要破十城,他們破十城之後,行軍到東都,如今我們東都城內,駐有二十萬軍,周高朗一路打過來後,必定疲憊不堪,到時候我們再重兵埋伏,將他們一舉拿下!」
「好。」範玉擊掌,高興道,「就這麼辦,近日你好吃好喝招待著三位將軍,千萬別怠慢了。」
「是。」
洛子商笑著應聲,範玉想了想:「朕是不是也該接見一下他們?」
「那自然是再好不過了。」
洛子商趕忙開口,範玉點點頭,打著哈欠道:「那就這樣吧。」
洛子商得了範玉的話,便下去安排了。
而這時候,顧九思領著望萊一起,化作商人進了東都。
「這城中最大的風月所『西風樓』便是江大人的產業,」顧九思和望萊穿著袍子,走在東都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此時燈火初上,望萊領著顧九思,朝著西風樓走去,一麵走一麵道,「江大人在東都暗樁、私產不計其數,如今他藏在東都,想找到他,便得去這裏。」
顧九思應了一聲,跟著望萊一起走到了西風樓,進樓之後,望萊同龜公打了招呼,說了一句:「東籬把酒黃昏後。」
龜公得了這話,抬眼看瞭望萊一眼,隨後便道:「公子請隨我來。」
說著,兩人便跟著龜公一起到了後院,後院相比前院安靜得多,顧九思和望萊一起進了一個房間,房間裏生著裊裊香煙,香味瀰漫在空氣中,濃鬱得讓人有些難受。顧九思還穿著鬥篷,隱約見到內室珠簾後似是有個女人,她斜臥在榻上,手中拿著一根煙桿,衣衫滑落在肩頭,露出白皙的大腿。
「東籬把酒黃昏後,」一個略有些低啞的女聲響了起來,隨後便顧九思便聽見敲煙桿的聲音,慢慢道,「我還以為是誰呢,原來是望萊。」
「西鳳,」望萊開口道,「主子呢?」
「你帶著誰?」
被叫做西鳳的女子將目光落到望萊身後的顧九思身上,顧九思隱在暗處,聽得西鳳問話,他將帽子拉下來,平靜道:「顧九思。」
內室裏的人吞雲吐霧,她似是凝視了顧九思片刻,隨後便聽珠簾脆響,一個紅衣女子從內間走了出來。
她生得極為貌美,髮髻鬆鬆垮垮挽著,一雙眼輕輕上挑,眼神不經意掃過,便似是會勾人一般,讓人瞬間酥軟了骨頭。
顧九思神色清明,靜靜由她端詳,片刻後,西鳳輕輕一笑,轉過身道:「隨我來吧。」
說著,她領著他們走出門去,一路往著院子更深處走去,最後停在一間門口掛了兩株桂花的房門前。她在門前輕敲了三下,不徐不緩,片刻後,房門便開了,西鳳站在門口,恭敬道:「主子,望萊領著大公子回來了。」
聽到這話,顧九思便聽到了江河似是毫不意外的聲音道:「進來吧,剛好聊到他們。」
西鳳應了一聲,便領著顧九思和望萊走了進去。一進門,顧九思便發現屋中坐滿了人,江河穿著一身白衫,頭髮用玉帶隨意束著,坐在主位上,似是在和人說著什麼。
顧九思看著江河,行了個禮道:「舅舅。」
「似是吃了不少苦。」江河笑起來,「你不是該跟著周高朗嗎,怎麼來東都了?」
「我有事要和您商量。」
顧九思看了一眼旁人,江河明白過來,點點頭,同所有人道:「你們先下去吧。」
得了江河的話,也沒人停留,全都退了下去。
等退下去後,房間裏隻剩下顧九思和江河,江河拿了帕子,擦著手道:「我聽聞周夫人和少夫人都死了。」
「是。」
「她們離開東都的時候,我試圖救過,」江河笑了笑,「可惜,沒成。」
「我也試過。」
「周家父子遷怒你?」江河坐在椅子上,撐著下巴,打量著顧九思,「然後把你趕出來了?」
「不,」顧九思搖搖頭,隨後他抬眼看向江河,認真道,「周高朗為了不給自己皇位留下後患,他許諾三軍,入東都之後,劫掠三日。」
聽到這話,江河豁然抬頭,震驚道:「誰提的?」
「葉世安。」
這個名字讓江河更加詫異,然而在短暫驚愣後,他笑了一聲,隨後似是覺得荒唐,抬手道:「葉清湛孤傲一世,常同我說,他家小輩之中,唯葉世安最為出眾。要清湛九泉之下知道這孩子做出這事兒來,怕要爬上來劈了他。」
顧九思靜默不言,江河撐著下巴,稍稍作想,便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他抬眼看向顧九思:「既然他們都決定劫掠東都了,你還來東都做什麼?」
「正因他們要劫掠東都,我才得過來。」
江河挑挑眉:「周高朗是你舊主,你幫他當了皇帝,如今又要來擋他的路?」
「如今我已從周家騙了三萬兵,由沈明帶著去了豫州,又讓玉茹去揚州,協助我的好友陳尋把控了揚州,而後從揚州調兵五萬,奔赴豫州協助沈明。我答應沈明,一月內必定增援。故而如今局勢就兩條路,」顧九思沒理會他,徑直道,「第一條,我們領著八萬兵馬和揚州投靠劉行知,讓劉行知一路打到東都來阻止周高朗。」
「不行。」江河果斷否決,「劉行知這個人我過去有過接觸,他貪圖享樂,視天下為私產,若將天下交給他,與大榮又有什麼區別?」
「那周高朗呢?」
顧九思抬眼看江河,江河想了想,猶豫著道:「周高朗是個政客。」
「但是,」江河抬眼看著顧九思,「他也並不是一個完全沒有底線的政客。他理智,也有自己的夢想,可能手段非常,但比起劉行知,又好的太多。他們如今的決定,都是基於喪親之痛下,未必沒有迴旋的餘地,隻要有迴旋餘地,周高朗便是最好的人選。」
「會有餘地。」
顧九思果斷開口:「我們隻要給出不讓他劫掠東都的理由,便有餘地。」
「你這麼信他?」江河有些意外,顧九思走到沙盤麵前,認真道,「我不是信他,我是信我的兄弟。」
「周大哥也好,世安也好,人難免有走錯路的時候,我身為朋友,不能看著他們就這麼錯下去。我得在他們犯下大錯前,讓他們清醒過來。周高朗是不是明君我不知道,但是,周大哥會是,這我知道。」
「那你打算怎麼辦?」
江河站在顧九思身後,他笑著看著麵前的青年,眼裏頗有了幾分欣慰,顧九思想了想,慢慢道:「第一步,我們要讓周高朗對軍隊有更好的把控權,就不能讓東都亂起來,一旦這些將領攻打入東都,周高朗再想管住他們,就太難了。而且一旦武力入東都,便意味著範軒的人和周高朗的人開戰,我怕戰後再無餘力支援沈明。」
「所以你要讓東都內部瓦解,不戰而降?」
「是,」顧九思點頭,他拿了一個士兵,放在了宮城中,接著道,「第二步,我們要解決周高朗的後顧之憂,讓他的皇位穩固,日後不會受那些士兵威脅,從而放下戒心。」
「你要如何讓他的皇位穩固?」江河有些疑惑,顧九思平靜道,「周高朗擔心自己的將領反,是因為當初他騙將領範玉要殺他們,才讓將領跟著他一起謀反,我們得把這件假的事,便成真的。我們得拿到一封真誅殺聖旨。」
江河點點頭,顧九思接著道:「其次,周大人的皇位,應由範玉主動禪讓。」
這話讓江河沉下心來。如果說上一封聖旨能夠偽造,那讓範玉主動禪讓,這又怎麼可能?
但是江河向來並不會問要怎麼做,隻要有了這個目標,想辦法就是了。他抬了抬手,示意繼續,接著,顧九思又放了一個士兵,在東都街上:「第三步,我們要增加攻打東都的難度,讓周高朗攻打東都,得不償失。如此,才可能徹底讓周高朗放棄攻打東都的計劃。但為了保險起見,在此之前,還是盡量疏散東都百姓,讓他們有序出行,在外避禍。」
江河靜靜聽著,他思索著,顧九思說的都沒錯,但這些都是目的。
江河看向他:「那你,打算怎麼做?」
「我們一步一步來,」顧九思腦子裏思索著,慢慢道,「第一步,自然是要裏間楊輝、韋達誠、司馬南與範玉的關係,將他們拉到我們這邊來。這三位將軍我有所耳聞,楊輝好色,韋達誠貪財,司馬南多疑,我們逐個下手,慢慢來。」
「你說得倒也不錯,」江河點點頭,卻是道,「可他們三個人的弱點,大家都知道,你再想送錢送人,怕是沒有多大用,洛子商怕是早已做了。」
「所以為什麼我們要送呢?」
顧九思笑起來:「舅舅,你這裏可有美貌女子,極善與男子周旋那種?」
「這自然是有的。」江河笑了,「西鳳便是。」
顧九思點點頭,隨後道:「可與楊輝見過?」
「尚未。」
「我在宮中樂坊有幾個人,」顧九思淡道,「安排一下,先送過去吧。」
「好。」
江河並沒多問,徑直應下。他想了想,笑起來道:「說起來,如今所有人都是咱們的敵人,劉行知、洛子商、周高朗……這些人有錢有權有兵有將,你說好端端的,我年紀大了,在這裏負隅頑抗也就罷了,你又來湊什麼熱鬧?」
「我若不來,」顧九思抬眼看他,「你也好,先帝也好,秦楠也好,傅寶元也好,你們這麼多人的一生,又算什麼呢?」
這話讓江河愣了,顧九思轉過頭去,看著外麵的星空。
「舅舅,其實我相信,人是不會死的。」他雙手攏在袖中,似乎夜空裏有著誰,讓他靜靜注視,「這世上隻要有一個人在堅持那些人一生為之付出的事,還在繼續走他們的路,信他們的信仰,那他們就永遠活著。」
「我不知道這世界上還有多少人有過如你我一樣的想法,如你我一樣的努力,我不知道他們的名字,也不知道他們做過什麼,可是我知道,我活著一日,他們便活著一日。而日後,我也會一直活在這份傳承裏。」
「故而,」顧九思轉頭看著江河,「我心中無懼。」
江河沒說話,好久後,他苦笑起來:「玉茹同意嗎?」
聽到這個名字,顧九思輕輕笑了。
「雖然她總說自己自私,說自己沒有我這份豪情,可其實我知道,」顧九思眼裏不由得有了幾分溫柔,「她與我一樣。」
「此刻她應當在黃河,」他轉頭看向永州方向,低聲呢喃,「同我一樣,用盡全力在保護著能保護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