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南低下身來,看了看那些被壓扁了的樹枝,繼續道:「應當剛過去不久,怕還挺有錢,」說著,木南扒開草叢,從裏麵拿了一塊被草下來的布條道,「您瞧,這布料還不錯。」
聽到這話,柳玉茹覺得有些不安了,她走上前來,從木南手中拿過布條在手裏摸了摸,又低頭嗅了嗅,隨後猛地變了臉色道:「快,去追人!」
「夫人?」
木南有些不明了,柳玉茹立刻吩咐後麵人道:「趕緊出山求援,說洛子商大概是讓人來點燃引線了,讓傅大人立刻帶人過來,其他人跟著木南去追。」
「夫人,怎麼回事?」
印紅還有些茫然,柳玉茹捏緊了手中布條,沉聲道:「這是揚州的雲錦!」
一聽揚州,所有人頓時緊張起來,木南稍稍一想,聯繫著昨日沈明發來的戰報,立刻便明了了。
秦城很快就撐不住了,沈明即將被逼入守南關,隻要沈明入守南關,他們必然就要炸開黃河。
木南沉下,立刻按著柳玉茹的吩咐超前追了過去,剩下幾個人被柳玉茹分開回去報信,最後就剩下柳玉茹、印紅以及一位負責專門修建堤壩的先生跟著她們。
那先生姓李,年近三十多歲的秀才,因善於修建橋樑水利,被傅寶元一直用著。柳玉茹本是帶他來看看,如今人全都分開了,李先生不由得道:「夫人,接下來我們去哪兒?」
柳玉茹想了想,接著道:「我們也去河邊。」
說著,柳玉茹便領著兩個人往前:「不管怎樣,先到河邊去看看情況。」
柳玉茹和印紅、李先生小心翼翼往前走去,快到河邊時,就聽前方傳來打鬥聲,三個人趕緊蹲下來,在草叢中看著,便看見木南領著人圍攻著三個男人,木南這邊人多勢眾,但對方武藝不錯,雙方周旋許久,一個男子咬了咬牙,往河中一月,便被河水卷了出去。也就是這片刻間隙,木南已經按住另外兩個人,柳玉茹衝出來,才急道:「留活……」
然而話沒說完,對方卻都口吐鮮血,竟已經自己咬破了毒囊自裁了。
這一番變故太快,木南反應過來時,急忙跪下來告罪道:「是屬下思慮不周。」
柳玉茹定了定神,她轉頭看了一眼旁邊堤壩,隨後道:「也不必多說了,先檢查吧,李先生,」柳玉茹轉過頭來,同李先生道,「一同來看看吧。」
說著,柳玉茹便同所有人一起從岸上下去,這個位置在山穀,兩山正中,再往前十幾米,便是兩山出口。柳玉茹看了地圖一眼,發現修建的圖誌上所描述的情景與眼前不太一樣,圖上這一段黃河應該更長更平緩一些,遠不是眼前看到這樣陡峭。
柳玉茹緊皺著眉頭,心裏對這個地方的懷疑便多了幾分。她將圖誌遞給李先生,指名了差別,李先生皺了皺眉頭,又抬頭看了一眼周邊,隨後道:「他們應當不會把決堤口設置在兩山中間。」
「我也這樣想。」
柳玉茹點點頭,兩人合計一番後,便領著所有人一起往下走去。走到山穀出口,所有人便見天地一寬,而後就看到前方驟然變成了一個下坡,河道的坡度變得極為陡峭,但不能看出的是,為了減小河道坡度,已經讓人填了不少土上來,可饒是如此,仍能見河水奔騰而過,一路往前狂奔。
這個河道正下方,便是守南關。柳玉茹看了堤壩的修建誌,這個位置修了三個水位,如今八月雨季,河水早已蔓延過中位線,他們能夠查看的僅僅隻有外麵的堤壩和高位線的河床。
這個地方過於陡峭,於是隻有木南領著人下去查看。
這裏或許是因為太過險峻,堤壩的修建比其他地方也要精緻許多,與河水接觸的內部是用大石頭堆砌,中間堆滿泥土,外麵又用石頭和磚瓦堆砌了一層,看上去十分厚實,並沒有什麼異常。
木南和所有人檢查著高水位上每一個位置,這時身後也陸陸續續來了人,傅寶元從山林裏帶著人走出來,看見柳玉茹一行人,隨後道:「可有什麼收穫?」
柳玉茹轉頭看了一眼木南道:「還在查。」
「我們一起幫忙。」
傅寶元忙讓跟來的人也開始查,這樣速度快上許多,半個時辰後,木南上前來道:「沒有異樣。」
「怎會?!」
柳玉茹有些錯愕了。
之前的殺手和圖誌的錯誤,再加上已經排除過的堤壩,這個堤壩怎麼看都應當是埋炸藥的位置。
然而木南卻還是搖了搖頭:「都是實心的。」
柳玉茹沒說話,她想了片刻後,卻是道:「下麵的水位呢?」
聽得這話,眾人都有些愣了。李先生從後麵走上來,開口道:「我看了時間,他們修建時,正是黃河旱季,當時水位應該很淺。中下水位也該一查。」
「如果是在下麵水位,」傅寶元有些不解,「此刻黃河已經淹了下麵的水位,他們如何點燃?我覺得洛子商應該不至於這樣做。」
這讓李先生有些犯難了,柳玉茹想了想,看了一眼堤壩,隨後道:「他們如何點燃我不知道,可是以洛子商的才智,他不會想不到汛期的問題,先下去找。」
柳玉茹說完,所有人麵麵相覷,一個人大著膽子道:「夫人,此處水流湍急,又沒有什麼借力的東西……」
周邊都是光禿禿的黃土,堤壩上就算有樹,也都是些新種的小樹,根本不足以承載一個人的重量,作為固定點讓人下黃河。
柳玉茹想了想,終於道:「二十個人為一組,拉住一根繩子,讓擅水性的人下去。下去一次,賞銀十兩。」
聽到這話,所有人頓時不再反對,有幾個人主動站出來,接受了柳玉茹的意見。
柳玉茹讓這些人綁上繩子,由岸上人拉著,溺水下去,而這時候,李先生就在一旁環繞著堤壩兩邊,皺眉走著。
柳玉茹看了一眼李先生,有些疑惑道:「先生這是在做什麼?」
「我總覺得有些奇怪。」李先生抬眼道看了看兩邊,「你有沒有覺得兩邊水好像不一樣高?」
柳玉茹聽到這話,盯著黃河看了一下,兩邊的水麵似乎不是很平整,靠著守南關這一麵的更低一點,這也就意味著,守南關這一麵的堤壩,一直在承受著更大的壓力。
「而且,」李先生指著下遊道,「這裏明明是個坡,為什麼河道卻是平的,直到前麵三十丈開外,又突然落下去,這樣設計很不合理。」
是很不合理,這樣會讓三十丈後的落水更加突然,而三十丈內又增加了工程量,因為它必須填更多的泥土。
柳玉茹頗為不安,這時候下河的人也上來了,木南是最先下去的,他喘著粗氣跑過來,搖了搖頭道:「不是空心的。」
這話讓柳玉茹抿了抿唇,旁邊傅寶元有些傻眼:「總不能掘了堤壩來找吧。」
按照他們的規劃,一個堤壩的修建會分成三層,河床是用大石頭累積,這是最厚的一層,然後大石頭外側再添實土,實土外側鋪用藤條裝起來的小碎石,最後砌上磚瓦。
柳玉茹本以為炸/葯會放在最外側,可如今所有可能藏炸/葯都是實心的,還要繼續找下去,就隻能掘堤了。
柳玉茹拿不定主意,木南想了想,突然道:「不過,李先生,下麵不是石頭,是磚塊,這正常嗎?」
聽到這話,李先生猛地抬頭:「你說什麼?!」
木南被嚇到了,他咽了咽口水:「就,我摸到的牆壁,不是石頭,是磚。」
「磚?」
李先生愣了愣,片刻後,他立刻衝到了河床邊上,蹲在河邊,低下身去,伸手去掏河床。他掏了一下,皺了皺眉頭,手下的觸感的確是石頭,木南趕緊道:「李先生,不是那兒,是這兒。」
說著,木南走上前去,給李先生指了地方。李先生伸下手去,什麼都沒摸到,片刻後,他抓到了一條麻繩。這繩子極粗,李先生順著繩子摸上來,發現繩子被掩蓋在了泥土裏。李先生臉色很難看,他讓人給自己一條繩子,綁在自己身上之後,伏下半個身子去摸,這一次他終於摸到了磚頭,不是一塊,而是許多,這些轉頭被麻繩死死捆著,固定在了河床上。
李先生深吸一口氣,他站起身來,開始讓所有人找這些磚頭,最後他們發現,這樣用麻繩捆著的磚頭一共有十處,最後一處,剛好是那平整的三十丈結束之處。
這些捆著的磚頭,都被麻繩捆成了一塊板,固定在了牆麵上,而他們旁邊則是大石頭,就這樣一塊磚板,一塊石頭相間。
柳玉茹看著李先生麵色沉重,她心知不好,李先生在又讓人拿了長竹竿來逐一測量了水位,最後他蹲在河邊沉思了片刻後,站起身來,同柳玉茹道:「夫人,我猜想,洛子商或許並沒有埋炸/葯。」
「那他是?」
傅寶元有些詫異,卻想不明白,李先生繼續道:「我猜想,他在修建時就已經設計好了這個位置,你們看,對麵的水位明顯比我們這邊高很多,這裏便已經受到水流衝擊很久。而這些磚塊的位置應該是石頭組成,可他卻用磚塊取代,用麻繩綁住,此刻麻繩綁著,它們像一大塊石頭,一堵牆,還能綁著承擔水流衝擊,如果它們散了呢?」
這話讓所有人心裏有些發沉。柳玉茹堅持道:「它們散了,堤壩能撐住嗎?」
李先生搖了搖頭:「實不相瞞,剛才我看過了,這個堤壩的修建,外層比一般的堤壩都要薄,土也不是完全的實土,但因為他南北高低不平,其實更容易決堤。如果麻繩解開,基本就撐不住了,再來一場暴雨,那就是徹底撐不住了。」
柳玉茹不說話,她咬了咬牙,終於道:「這樣一來,他們若是要弄開這個堤壩,一定就得斬了那麻繩,我們若是用鐵鏈將那些磚塊綁死,他們就沒辦法對不對?」
「要打樁。」
李先生有些為難道:「如今在汛期,要探到河底去將鐵鏈子打樁固定住,然後再綁,怕不是易事。」
「那也得做。」
柳玉茹立刻抬頭看向傅寶元道:「傅大人以為呢?」
傅寶元沉默片刻,轉頭看向了眾人。
所有人都看著他們,傅寶元深吸一口氣,終於道:「諸位,你們也聽明白了,今日我們若是不管,黃河決堤,那它下方受災的,便是千萬百姓了。我問諸位一句,管,還是不管?」
大家都沉默著,許久之後,一個大漢走上前來,用地道的永州話道:「夫人,若是我管這事兒,夫人能再加五兩銀子嗎?」
聽到這話,柳玉茹笑起來,她道:「加十兩!」
大夥兒頓時歡呼起來,柳玉茹看著他們似是高興極了,不免無奈道:「你們莫要高興太早了,這可是容易死人的事兒。」
「夫人,」那些人嘆了口氣,「不瞞您說,這幾年過日子,哪天不是隨時提心弔膽要掉腦袋的?這黃河淹了,受災的還不死咱們永州豫州,您不給錢,我們也得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