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邊所有人都開始瘋狂奔跑,柳玉茹在一片混亂之間,獃獃看著黃河。
她沒保住黃河……
堤壩,最後還是要塌了。
堤壩塌了怎麼辦?
堤壩破後,黃河會一路往南改道奔流而去,沒有河道,它便會成為最兇猛的惡獸。
下方就是天守關,如今沈明還剩五萬人,以及天守關幾十萬百姓,全都在那裏。
除卻天守關,若是這裏決堤,受災將有百萬人之眾,而洪災之後,又遇戰亂,到時百姓吃什麼?
柳玉茹愣愣看著河水一下一下衝擊著堤壩,板磚散開地方的土壤逐漸消失。
天空開始落下雨滴,木南衝到柳玉茹麵前,著急道:「夫人,走吧,黃河保不住了!」
「不能走……」
柳玉茹張口出聲,木南愣了愣,柳玉茹卻是下定了決心,猛地回頭,朝著所有人道:「不能走!」
這一聲大喝讓所有人愣住,大家都看著柳玉茹,柳玉茹看著傅寶元,質問道:「我們若是走,黃河決堤了,永州怎麼辦?豫州怎麼辦?下麵百萬百姓,怎麼辦?!」
「夫人,」李先生有些焦急,「現在黃河不塌是因為我們之前加防,且此刻還沒有下雨,若是下雨了,此處堤壩必毀。」
「毀了之後呢?」
柳玉茹盯著李先生:「不管了嗎?」
這話把李先生問愣了,柳玉茹繼續道:「現在跑了,我們又能跑到哪裏去?現在跑了,日後諸位想起來,能睡穩嗎?!」
說著,柳玉茹也不多說,立刻道:「重新組織人,立刻加防,通知周邊所有村民百姓,全部過來。分成三組人動工,第一組去找石頭,在河床板磚位置重新投石,五個磚板已經固定好,剩下五個還沒有全部散開,我們還有加防的時間。」
柳玉茹一麵說,一麵冷靜下來:「第二組人經開始填補外圍,多加沙袋實土。」
「第三組人幫忙運送沙袋實土,同時注意好,一旦有哪個地方被沖毀,便手拉手站過去,減緩水流速度,給其他人爭取修補時間。」
所有人不說話,柳玉茹看向眾人,怒道:「快動手啊!等著做什麼?看堤壩怎麼垮的嗎?!」
「夫人……」
有一個人終於開口,顫顫巍巍道:「我……我兒子才三歲,家裏還有老人……」
「你可以回去,」柳玉茹平靜看著他,「我不攔你,可你自己要想清楚,若是今夜堤壩塌了,豫州就會被攻陷,至此戰亂無休,以如今國庫內存,怕將有至少兩年災荒,你今日能回家帶著家裏人躲過洪災,你躲得過後麵的飢荒和戰亂嗎?」
所有人沒有說話,柳玉茹一一掃過眾人:「如今堤壩還沒垮,哪怕垮了,我們也有機會。今日不用命護住黃河,你們就要記住,日後大夏幾百萬百姓命運之顛沛,都因為你們。你們至此寢食難安,而你們的家人也將一直受災。」
「誰都有家人,」柳玉茹紅了眼,可她剋製住情緒,她捏著拳頭,啞聲道,「我女兒還沒有一歲,我家中還有三位老人,我丈夫生死未卜,舉家都靠著我。可我今日不會走。」
說著,柳玉茹轉過頭身去,她從地上奮力撿起了一筐石子,咬牙走向堤壩:「我今日便是死,也要死在黃河。」
她很纖弱。
不似北方女子英姿颯爽,柔韌,是這個女子給人的第一印象。而此刻她艱難搬運著石子,她的背影和身軀,卻讓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種無聲的力量。
一種麵對自然、麵對一切苦難、麵對命運,沉默卻堅定的力量。
她僅僅隻是一個人,可她卻敢搬著石頭,一步一步走向那怒吼著的大河,意圖用這些石頭,去對抗自然那令人臣服的力量。
「我留下。」
傅寶元突然出聲,他跟在柳玉茹後麵,開始也去運輸這些石頭。
隨著傅寶元出聲,一個又一個人轉過身去。
「我留下。」
「我留下。」
「我也留下。」
……
大家一個個有序的走向堤壩,李先生靜靜看著,他輕嘆了一聲,終於道:「既然都留下,我也留下吧。」
天空開始落雨,雨滴落到了守南關。
葉韻伸出手去,接住了一滴雨,有些疲憊道:「下雨了。」
「你去休息吧。」
沈明笨拙給她加了一件披風,替她繫上帶子,平靜道:「你也趕好久的路了,得去睡一覺。」
「百姓都入城了。」
葉韻低著頭,卻是不說睡覺的是,隻是道:「守南關的軍械存糧我也給你清點好了。」
「我知道我知道。」沈明拿她沒辦法,「所以姑奶奶您趕緊去睡吧。」
「我睡不著。」
葉韻搖了搖頭,沈明不說話了,許久後,他看著一直低著頭的人,終於道:「你在害怕?」
「玉茹修好黃河的消息一日不傳來,」葉韻抿唇道,「我就一日睡不著。」
沈明沉默著,風吹過來,葉韻披風在風裏翻飛作響,好久後,沈明才道:「你別擔心,如果洪水真的來了,我水性很好,我會保護你的。」
聽到這話,葉韻忍不住笑出聲來,她抬眼看他,她的眼在夜色裏亮晶晶的。
沈明認識她的時候,她已是一個端莊的大家閨秀,眼裏總是瀰漫著一股說不出的暮氣,彷彿已經走過了萬水千山的老人,眼中的一切都了無生機。所以他總愛逗弄她,也就在她罵他的時候,他才會覺得,這個人有了幾分小姑娘的樣子。
然而如今她隻要站在他麵前,哪怕如今烽火連天,她都時時刻刻明媚又耀眼,彷彿柳玉茹曾經和他描述過那個樣子。
他忍不住上前了一步,突然道:「葉韻。」
葉韻挑眉:「嗯?」
「和我來戰場,你後不後悔?」
這話把葉韻問愣了,沈明接著道:「你吃不好,穿不暖,顛沛流離,連一個好覺都沒有……」
「那又怎樣呢?」
葉韻笑眯眯瞧著他,沈明有些躊躇道:「你過得不好。」
「可是我有你啊。」葉韻驟然出聲,沈明愣在了原地。城樓上狂風獵獵,葉韻上前一步,抱住了沈明。
「我不後悔跟著你來戰場,沈明,和你一起奮戰的時候,我什麼都忘了。」
忘了曾經的屈辱,忘了噁心的記憶,忘了自己對前程的擔憂,忘了對這世界絕望又陰暗的懷疑。
隻剩下同這個人一般單純又直率的認知,立於這個世界,從此走出後宅方寸,知道天高海闊。
如果說柳玉茹教會她一個女人可以獨立而行,那沈明則教會她,一個女人也該心懷天地。
「明日,若是劉行知攻打過來,我們不能退了。」
「我知道,」葉韻溫柔出聲,「如果同你死在一起,我願意的。」
沈明聽著這話,他猶豫著,伸出手去,抱住了葉韻柔軟的肩頭。
她紅色的披風被風吹著拍打到他身上,將他也包裹住。
沈明死死抱住葉韻,低啞出聲:「我想娶你。」
「等回去,」他沙啞道,「我一定要娶你。」
葉韻不說話,靠在沈明胸口的時候,她閉上眼,聞著他身上的血腥氣,她突然覺得,她一生所有動蕩流離,所有痛苦不安,都已經化成了一段段記憶,散落在她的生命裏。
執著的回憶,那所有過往都會成為牢籠。
隻有將所有苦難化為記憶那一刻,這些過往才是成長。
今日之葉韻生於烈火,雖然再選一次,她也想能順順噹噹,但是若無法選擇,她也感激這一場修行,讓她跋涉而過,終成圓滿。
雨滴啪嗒啪嗒落下來,葉韻閉上眼睛。
而此刻東都內宮之中,韋達誠、楊輝、司馬南都已經穿戴好,準備出府赴宴。
隻是楊輝剛剛準備出門時,外麵就傳來了急促的敲門,楊輝打開大門,便看見西鳳穿了一身黑色的袍子站在門口。
她見了他,眼裏全是惶恐,楊輝看清西鳳的臉,愣了愣道:「西鳳?!」
西鳳一言不發,猛地撲進了楊輝懷裏,楊輝毫不猶豫將美人攬入府中,讓人關了門,隨後便想推開西鳳。
可西鳳在他懷裏瑟瑟發抖,他一時心軟,竟是不知道該怎麼辦了。他嘆了口氣道:「娘娘,您這是……」
「不要進宮……」
西鳳顫抖著聲開口,楊輝一聽此話,頓時冷了臉,隨後道:「你說什麼?」
「陛下……」西鳳抬眼看他,眼裏蓄滿了眼淚,「陛下想殺你啊!」
楊輝猛地愣住,而後一道閃電在空中劈過。
風雨交加。
今夜今時,大夏國土,好兒郎以血護東都,以死守黃河,以魂護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