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一條黑影在陰暗處潛行,躲避街上打著火把穿梭往來的元兵,慢慢溜到了秀王府後花園牆外。此處有一顆歪脖子刺桐樹,他的身體像遊魚般滑上了樹身,沿著伸向高牆的橫枝慢慢爬向牆頭。
突然間,不小心碰掉了一截兒枯枝,“哢嚓”輕響,在萬籟俱寂的夜晚顯得特別刺耳。
“誰,誰在那兒?”幾個新附軍打著火把,從幾十步外跑來,舉著火把朝樹上照。
跳躍閃動的火光,在枝繁葉茂的大樹底下照上去,隻覺得黑沉沉的一片,什麼都看不清楚,幾個新附軍的心裏麵毛毛的,莫非,今日校場上慘死的亡魂,還沒有被無常老爺鉤下森羅殿?
“喵~喵~”樹上傳來兩聲貓兒********呸,晦氣!”幾個新附軍定下心,罵罵咧咧的說:“媽的巴子,整個泉州宗室屬秀王府最有錢,偏偏各處都抄了家,不抄秀王府,老子們看得眼睛裏出火。”
“你知道個屁!郡主小娘子就要嫁給孫萬戶老爺族弟,那個什麼孫孝祖啦,再去抄家,豈不是自己抄自己家?萬戶大人還吩咐我家將軍,說要好生巡檢,不可讓閑人進府滋擾呢!”
幾個人慢慢朝遠處走去,他們決定了,去找點燒酒喝上兩口,今個兒橫死的人太多,邪氣!
密密層層的枝葉中,悉悉索索一陣細微的輕響,那黑影鑽了出來,慢慢爬上橫枝,待到了秀王府牆頭,覷準位置,將身一縱跳過了高牆。
牆後是一叢花草,盛夏間長得茂密,黑影團身在地上打一個滾消去下墜的力道,挺直身子站了起來。
彎鉤狀的上弦月從西方將朦朧的光輝灑向人間,此時正照在那黑影的臉上,正是蒲府失蹤了四天的管家,金泳。
四天前的中午,和蒲府總管王與飲酒,無意中得知蒲壽庚買通平章中書省事阿合馬,以結交殘宋反叛為名,將徽州祝家滿門抄沒,金泳立刻驚出了一身冷汗:算算日子,祝家已經被抄,自己身份暴露隻在頃刻!
此時再派人通知祝家已是枉然,金泳立刻做了兩件事:首先派人往福州去聯係祝季奢,讓他盡快躲避,然後就在泉州城一個隱蔽處的地窖中潛伏下來。
為了祝家,為了祝季奢,他不能一走了之。
金泳是祝家的家生奴才,世受祝家恩德,四少爺祝季奢更是待他如親兄,十年前襄樊安陽灘打響,老太爺貌似一著閑棋將他派到蒲家做暗樁,後來才發覺早有深意。
可惜,老太爺深謀遠慮,卻忘了“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一條。便是再結好蒙古親貴,當朝的不是韃子便是回回,怎容得你漢人富可敵國?抄家時秘密行動,鐵騎急如星火,原本祝家定下沿仙霞嶺古道入閩,過建甌下閩江,一路順流到福州,最後揚帆出海的計劃,連第一步都來不及實施,統統成了紙上空談。
與蒲家累世海商不同,徽州祝家地處內陸,以販運絲綢茶鹽等貨物為主,五年前才到福州經營海商生意,沿海各處沒什麼根基,全仗結好伯顏丞相,方能與蒲家相抗。如今祝家倒台,四少爺真成了孤家寡人,沒有了銀錢寶貨,不管之前結交的行朝當道諸公,還是蒙元各路宗王,願意施把援手的,恐怕為數了了。
惟有琉球楚風,金泳閱人無數,一眼便知他為人頗重情意,治下琉球最近好生興旺,滅了蒲家的亦思巴奚馬隊,又到沿海各處接運百姓,搞得蒲壽庚焦頭爛額。且琉球僻處海外,轉圜餘地甚大,隻有轉移到那兒去,才能徐圖將來。
祝家以前和琉球通商,不過是金錢往來,兩邊的情份平常,何況,聽聞四少爺表弟李鶴軒在琉球也不甚得意。
那麼祝家必須要有拿得出手的禮物,才能打動琉球楚總督。二十多歲的年輕人,於“色”字上看得重,此前不是還托金某照顧玉清郡主嗎?隻要能將玉清獻上,則楚風必定對祝家另眼相看。所以,在性命交關的當頭,他不但沒出城潛逃,反而藏身地窖,待機而動。
直到最近,金泳才找到機會,東門守將是他積年結交的老友,又以重金買通答應放他出城,這才到秀王府上,劫郡主來了!
偌大的秀王府,黑沉沉的一片死寂,隻有靠著池塘的水閣子裏有燈火照亮,金泳摸到閣子後麵,手指頭沾點口水,輕輕捅開窗戶紙,向裏看。
一看不得了,差點笑出聲。閣中,兩位美貌姑娘一身黑色夜行服,打扮竟與自己分毫無二!
“小姐,咱們真要逃嗎?”紅鶯把玉清的長發挽起,套到帽子裏去。
玉清斜了她一眼:“等不到張樞密破城了,你沒見前日宗室、今日淮軍的下場?指不定哪天就輪到了我們。一死倒沒什麼,隻父王的忠骨,就不得收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