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低嶺暗水蒼茫,此是崖山古戰場,帆影依稀張鵠鷂,濤聲仿佛鬥豺狼。
宋軍將士們迎著箭雨,迎著回回炮的巨大砲石,迎著蒙古韃子的鋼刀長槍奮勇拚搏,用自己的熱血將崖山海水染成血紅,發出了古老文明在生死邊緣的最後怒吼。崖岸自高之張世傑、居中弄權之楊亮節、老成持重之俞如珪、心胸偏狹之蘇劉義,此時全然放下了往日的爭執不和,精誠團結起來,一致對外。
張世傑手中長槍飛舞,如同大海深處鑽出的孽龍,槍花點點灑出,正麵跳幫過船肉搏的蒙古千戶百戶們,就一個個心口血如泉湧,“嗖——”當敵人的羽箭從側麵射向張世傑左肋的時候,居然是一向不合的楊亮節用寶劍擊飛了箭矢。俞如珪和蘇劉義這一對老冤家,竟然也肩並肩、背靠背的和蒙古韃子廝殺!在這一刻,他們確確實實拋棄了一切私心雜念,為民族為朝廷也為自己奮勇搏殺,以鮮血和生命洗滌了蒙塵的靈魂,而瞬間得到升華。
“派去接小官家的人怎麼還沒回來?太後已經撤退,陸學士為何遲遲不帶官家過船逃走?”一槍刺死從側麵衝向衝向楊亮節的敵人,再踹他下水順勢抽出長槍,張世傑看了看身邊的楊亮節,沒想到戰鬥的最後關頭,居然是他和自己生死與共!
如果,五年前在鄂州時,大宋的君臣能如此團結,不,三年前從福州下海時,不,甚至在一年多前逃離泉州的時候,大家能齊心協力……張世傑的心裏酸酸的,為什麼非得到了最後關頭,人們才能拋下一切私心雜念,精誠團結起來?
可惜,晚了。
宋軍在海上經年累月的漂泊,戰前張弘範又令李恒從陸上斷了宋軍淡水水源,逼使張世傑部下飲海水止渴,翻胃嘔吐,早已精疲力竭,根本無力抵擋張弘範麾下飽食終日、士氣高昂的精兵勁卒,任何人都能看出,大宋的覆滅隻是一個時間問題。
張世傑痛苦絕望,元軍帥船上歡欣鼓舞。
張弘範誌得意滿,陳懿露出諂媚的嘴臉,前大宋左軍都統陳寶,作為崖山海戰中唯一的降將,和族弟兩人口若懸河,把不要錢的馬屁拍得震天響:“張帥天縱雄才,不愧為皇上最信重的大帥,一舉滅宋、砥定天下,曠世之功啊!將來淩煙閣上標名姓,大帥滅宋第一功!”
蒙古萬戶徹裏門不屑的轉過頭去,咱們長生天的驕子、蒙古勇士可不興這一套!用南蠻子的鮮血澆灌土地,生出肥美的牧草,讓潔白的羊群茁壯成長,收獲羊皮和羊肉,拿酸草根做成黃餅,飲一口馬**酒,這才是蒙古勇士的樂趣所在。自打忽必烈做了大汗,又登基為中原帝國的皇帝,時事就變了,行漢法、用儒生,朝廷蒙不蒙、漢不漢,又夾著回回人、高麗人,真真鬧了個四不像。
咱草原上的雄鷹,就不該興這一套!徹裏門又看了看身邊的蒙漢都元帥,漢人世侯張柔的九兒子,忽必烈最信重的大帥,從大汗以下一概呼為九拔都的把都魯勇士,自打南下和新附軍的漢人們接觸多了,越來越像個漢人了——或者,他本來就是個漢人!
被俘的文天祥更是肝腸寸斷,雙手抓著船舷,熱淚模糊了眼睛,充塞亡國之痛的詩句,在他腦中閃現,“樓船千艘下天角,兩雄相遭爭奮搏。古來何代無戰爭,未有鋒蝟交滄溟。遊兵日來複日往,相持一月為鷸蚌。南人誌欲扶昆侖,北人氣欲黃河吞。一朝天昏風雨惡,炮火雷飛箭星落。誰雌誰雄頃刻分,流屍漂血洋水渾……”
蒼天呐,如果忠臣鮮血能夠三年化碧,那麼就以我滿腔熱血祭為九天神雷,將這些強盜賊虜劈入洋底吧!
“轟,轟,轟……”身後傳來響徹海天的轟鳴,文天祥精神恍惚間,喃喃自語道:“難道精誠所至,天地為之感應?”
張弘範大驚,注意力從涯門內宋元激戰轉移到了後方,無奈他排出的船陣,帥船朝著崖山宋軍的正麵,固然視野良好,船隻後麵卻是被自己船隻重重疊疊的帆影遮蔽,看不清遠處的情形。
“是、是、是琉球、琉球漢軍!”陳懿、陳寶兩族兄弟的上下門牙直打架,驚得煞白,他們見識過琉球炮船的威力,此時聽得炮聲密集如疾風驟雨,響聲連綿不斷似乎永無止歇,簡直不知道身後來了多少琉球船。
在帥船鼓號指揮下,擋住視線的己方船隻次第散開,將台上的諸人看清了背後的情形:十餘艘琉球船成一字橫隊,沿著自己船陣的切線方向駛來,接近到百餘丈的距離,敵船中部的小窗口就有一座又一座的火山爆發,把地底的烈焰,傾瀉到蒙元水師的頭頂!
鶴蚌相爭,漁翁垂涎。
陸秀夫的表現,讓楚風對朝廷徹底失望,然而放任行朝近二十萬軍民百姓浮屍崖山,更不是他的意願。從天下大勢、從爭取民心看,收編行朝的唯一可能,便是在它覆滅前,以救世主的姿態,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於將傾,從實力、道德和政治上搶占製高點,將行朝的殘餘實力,徹底納入琉球體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