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1章 漢水(1 / 2)

鴨綠江邊,馬可.波羅和乃顏王爺把酒言歡的時候,萬裏之外的漢水,同樣滔滔浪湧,水湧山疊、水湧山疊,流不盡百年英雄血。

靖康難後,嶽飛攻克偽齊劉豫的襄陽城,並從漢水、長江流域一次次的出兵北伐,直到朱仙鎮的十二道金牌;韓侂胄的開禧北伐,中路軍渡過漢江進逼蔡州,可惜西湖的暖風吹去了君臣的勇略,江漢男兒喋血沙場;及至宋末,夾漢江而立的襄陽、樊城,又成為了抵抗蒙元鐵騎的最前線……一百多年來,華夏、女真、蒙古,乃至契丹、黨項、高麗、波斯,各族男兒在漢江兩岸、襄樊城下流盡了鮮血。

襄陽、樊城,合稱襄樊,漢江中有浮橋聯通兩城,攻襄陽則樊城來救,攻樊城則襄陽來救,若兩地齊攻,進攻者必須分兵於大江南北兩岸,有被分而擊破的危險。襄樊是隔江而望的雙生子、守衛江南的哼哈二將。

激烈的抵抗,延續了七年,一直到持續到鹹淳九年(1273年)。當年正月,蒙元采取了張弘範決斷襄、樊水上聯係的策略,派軍攻斷浮橋,使襄樊之間的交通隔斷,又用色目人阿老瓦丁、亦思馬因的回回炮轟擊城牆,終於擊破樊城,守將範天順自殺殉國,知襄陽、京西安撫副使呂文煥開城投降。

“那還是六年前的事情了……”,漢江中流的烏蓬船上,張弘範長歎一聲。六年前,以計破襄樊的他,誌得意滿之際寫下了一首鷓鴣天:鐵甲珊珊渡漢江,南蠻猶自不歸降。東西勢列千層厚,南北軍屯百萬長。弓扣月,劍磨霜,征鞍遙日下襄陽。鬼門今日功勞了,好去臨江醉一場。

“嘿,南蠻猶自不歸降”,南蠻,南蠻!張弘範捏著張南方琉球出的報紙,手指在微微發抖,他害怕,平生四十年來,就算在鄂州麵對強悍的堂兄、大宋朝最傑出的馬步軍將領張世傑,就算在鼓鳴山極度不利的情況下,他都沒有一絲動搖,可現在,他第一次害怕了。

張珪湊過去,想看看是什麼能讓永不言敗的父親如此失態,咦,又是那個南蠻偽皇帝楚風的《民族論》,長篇累牘的刊載著。

元朝統治粗疏,以鋼刀強弓治天下,也許是受限於蒙古貴族的文化水平,終元一朝無文字獄之說,比起數百年後那個大興文字獄的所謂滿洲盛世,卻是光明磊落了幾分——甚至有蒙古族、色目人漢化之後寫的詩詞,通篇“胡塵”、“胡虜”、“腥膻”的字眼,卻也好笑。故而,大漢國家報能隨著商隊遍行天下,並無官府查抄。

張珪之前也看過這份新奇的報紙,《民族論》似乎是連載了好久的呀!他挪到父親身後,細細一看,卻是對父親那首鷓鴣天的評論:

我漢人,一傳炎黃而華夏,秦漢一統,華夏歸漢。夏商周、秦漢晉、隋唐宋,一國一朝傳數十數百年,而民族之傳承越數千年矣……

天下有夷夏之別,華夏夷狄則夷狄之,夷狄華夏則華夏之……

忠,有忠於民族者,有忠於一家一姓一人者,高宗十二金牌號令班師,若嶽帥對以“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則嶽帥為忠,為奸?

夫“迎還二聖”,則高宗如何自處?為此,秦檜媾和金人,是忠於高宗者,亦叛於民族者……

霍去病封狼居胥,弱冠而名垂千古;石敬瑭割燕雲十六州,兒皇帝為天下笑。今張弘範稱同胞同族為“南蠻”,則其祖宗是漢人耶,是蒙古韃虜鐵木真耶?

元和姓纂曾言,黃帝第五子清陽生輝,為弓正,觀弧星始製弓矢,主祀弧星,因姓張氏。鴻範本黃帝苗裔、堂堂漢人,而助韃虜、屠同族,千載之下,數典忘祖者,以此為甚!

鴻範之餘,尚有李恒認賊作父、留夢炎趨炎附勢、範文虎為虎作倀,若輩或為漢家子,或為黨項奴,父母兄弟同族同胞之血仇未報,卻甘為韃虜鷹犬。竊聞虎豹尚不食其同類,則諸人之行徑,實為禽獸不如……

每看一行字,張珪的臉色就難看一分,他知道,父親飽讀詩書,每每自勉以忠義事君王,要做個大元朝的開國功臣,甚至以古之名臣魏征、李靖自詡,常常犯言直諫。他一輩子奮鬥的目標,就是在大元朝的淩煙閣上畫影圖形、名傳後世,還親口說過要在崖山滅宋後勒石紀功:張弘範滅宋於此。

可現在,現在這可惡的楚賊,提出的理論聞所未聞,卻偏偏無法辯駁,如果百年後新儒學繼承道統,則我父子一生作為,是蒙古忠臣,還是漢族奸叛?張珪後背上,冷汗刷刷的朝下流。

此時的張弘範,腦中有兩個聲音在不停的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