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旦聚集上千,就有了人山人海的感覺,大漢一個軍的編製員額四萬餘人,即便在廣袤的華北平原上行軍,也有刀槍如林、旌旗勝雲的感覺,去年冬天隨軍打過遼西走廊的時候,鐵流從冰雪大地上滾滾而過,炮兵連長於小四尚在驚歎漢軍規模之大、軍容之盛。
不過現在於小四才知道,兩個軍八萬多人撒在燕北長城沿線,到底有多麼的稀疏:單以骷髏軍四萬餘將士防守的居庸關段長城而論,六十裏長城沿線,平均每華裏也就擺上七百人,每米1.4人,差不多正好肩並肩排成一個單列橫隊,沒有哪怕一米的縱深,和野外大兵團作戰,步騎炮動輒七八橫排,加上前沿陣地、支撐點、火力點,全軍縱深好幾公裏相比,單薄得難以想象。
當然,錢小毛軍長不可能白癡到真的把所有士兵放長城上排成一橫列,那樣做的話敵人隻要在一點突破,整個防線都將瞬間崩潰。骷髏軍的兵力在長城險要的地段減少分配,平坦而利於敵人進攻的地段增加分配,步兵少量駐守正當其鋒的堞垛,大部留在敵台中作機動防守,騎兵留在關城中,隨時準備出關打反擊,炮兵則以三斤炮進敵台、望樓,用直瞄火力給進攻之敵放血,六斤炮和十二斤重炮則留在長城內側,彈道跨越長城作遠程曲射,覆蓋敵集結之重兵集團、摧毀元軍火炮床弩等遠程武器。
骷髏軍軍屬炮團重炮營營長於小四,偕全營九門十二斤重炮,正靜靜的等在居庸關關城內側,等待著元軍即將發動的進攻。
忽必烈的蘇錄定戰旗斜斜指向關城,三個萬人隊的蒙古武士,再次呐喊著發起衝鋒,灰白色的蒙古長袍在晨風中簌簌作響,恍如一群地獄中鑽出的灰色惡魔,在死神的鐮刀指引下釋放了死亡的狂潮。
盡管二十天沒能取得寸進,但從忽必烈到漠北諸王,從萬戶到普通士兵,沒有人沮喪,在戰爭上,蒙古帝國有著非比尋常的韌性,他們可以花七年時間、十萬傷亡的代價攻下襄樊堅城,打開滅宋的鎖匙,也就能花更大的代價攻取居庸關,這座燕雲之地的北大門,北平的屏障。
一旦入關,自居庸關至大都城下,一馬平川無險可守,忽必烈的三十萬大軍將像蝗蟲一樣席卷華北,不管糧食、牲畜、男人、女人,整個華北平原將會洗劫一空!
蘇錄定戰旗之下,忽必烈傲然而立,趙複正在主人身邊大吹法螺,猶如一條搖尾乞憐的哈巴狗:“吾皇天威赫赫,居庸關指日可破!昔年我太祖皇帝成吉思汗由此南下滅金,吾皇又從此地南下滅漢,果然握乾符而起朔土……”
大漢崛起以來,張弘範、伯顏、塔出、李恒、阿裏海牙……燦爛輝煌的將星們一一隕落,南征軍、探馬赤軍、鞏昌軍、蒙古京畿駐軍、怯薛軍……如大漠沙粒般眾多的百戰之師,紛紛倒在了漢軍陣前,北元已顯出頹勢,趙複未嚐沒有動搖過,看到楚風所宣揚的新儒學,趙複表麵上嗤之以鼻的同時,未嚐沒有私下研讀過。
不過現在形勢變了,蒙古帝國的全部精銳兵力回到了不兒罕山、斡難河畔的草原,然後在成吉思汗蘇錄定戰旗指引下,以雷霆萬鈞之勢撲向中原!
在趙複看來,大漢雖然取得了無數次勝利,但這一次,他們絕對是頂不住的!大宋的襄樊不是守了整整七年,張世傑的鄂州不是令伯顏難越雷池一步?是的,他們曾經取得很多次局部勝利,可最終的全盤勝利,屬於蒙古,屬於忽必烈!
中原麵朝黃土背朝天辛勤耕作的農夫,怎麼敵得過草原上彎弓射雕的天之驕子?趙複仿佛已經看到元軍摧枯拉朽般擊潰漢軍,而曾無數次取得小勝利的大漢,在這雷霆一擊下,便如花拉子模、大金、西夏、阿拉伯帝國那樣轟然倒塌。
“萬萬顆人頭便是我蒙古的國祚,比渤海深的血海便是我大元的福祉”,忽必烈撕下了聖君的偽裝,露出了一代梟雄的真麵目,趙複知道,從這位大元皇帝、蒙古大汗下達屠殺大都居民的命令開始,自己以儒學大家身份、替大元裝點門麵的價值就已降到了最低,或者說,根本就是毫無價值可言了。
梟雄之才的忽必烈,會怎樣對待失去利用價值的人?前有呼圖帖木兒、伊徹查拉、托克托、伊氏帖木兒的冤魂,後有留夢炎、盧世榮的全家性命,對此作了最好的注腳。
趙複毫不懷疑,自己的生命安全遇到了極其嚴重的威脅。既然無法改變忽必烈的意誌,他就決定迎合,迎合這位屠殺華夏同胞的劊子手,迎合他屠戮百姓的心意——這也是漢奸的必然選擇。
三位最勇猛的萬戶官,手擎羊毛大纛躍馬衝向長城,黑壓壓一片蒙古武士緊緊跟隨,馬蹄踐踏著大地,雄偉的居庸關關城似乎已在瑟瑟發抖,如山崩地裂的威勢,淹沒漢軍想必隻在頃刻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