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馬未動糧草先行,既然海都麾下不再抵抗,那麼軍需官就跑到了最前麵,漢軍兵鋒未到之處,軍需官們紛紛帶著車隊前來采購各色食品,一時間,廣袤的草原上各部族就開起了集貿市場,猶以伊犁河畔的額那其斯部最為喧囂。
額那其斯部是阿裏麻裏(今新疆伊寧市西北,中哈國境線一帶)草原上的大部族,當年屬於花拉子模帝國的組成部分,花拉子模倒台之後他們就迅速而徹底的投降了蒙古,從而得到了這一片草原的統治權,欺壓四鄰的小部族,滾雪球似的發張自己,草原上弱肉強食的一套伎倆,被他們發揮得淋漓盡致。
最近這些天,部族首領也克迭爾高興得數次從夢中笑醒,因為大漢皇帝的使者給他帶來了敕書,要求從他手中購買糧草、牛羊牲畜、新鮮或者曬幹水果,並請他提供向導,敕書上還說,大漢皇帝願意踐行之前的諾言,給反抗蒙古帝國統治、追求解放的部族首領以應有的冊封。
哈,這簡直就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啊!也克迭爾之前並沒有為大漢做過什麼,更沒有響應皇帝的號召起兵和海都作戰,他以觀望的態度來了個坐山觀虎鬥,想等勝負已定的時候再下注。
沒成想,大漢皇帝倒是好說話!
最初的時候,也克迭爾還不相信大漢會用公平合理的價格購買糧食牲畜和水果,他認為按照過去的慣例,無論喀喇汗王朝、西遼、花拉子模還是蒙古,高高在上統治者們從來都是說一套做一套,所謂“公平合理的交易”,隻是搶劫的代名詞罷了。
可事實讓也克迭爾萬分驚訝,大漢的軍需官並沒有像海都的征稅官那樣凶神惡煞,他們認認真真的查看物資,給所有東西過秤、登記造冊,最後給出的價格,比市麵上通行的還要稍微高那麼一點點。
為了照顧不習慣使用紙幣的部族,軍需官們甚至在采購之前就準備了大批亮閃閃的金銀幣,額那其斯部的農牧民們拿到叮當作響的金銀幣之後,才如夢初醒:看來,大漢皇帝和蒙古統治者,確實不同啊!
但作為部族統治者的也克迭爾就不這麼想了,在中亞通行了幾百年的生存邏輯中,公平幾乎可以和弱者劃上等號,因為強者都是用武力獲取自己所需要的一切,主人何嚐需要把公平給予卑微的奴隸?
看著部民們高高興興的出售物資,漢軍軍需官們認認真真的過秤、付款,身穿綃金袍的也克迭爾,瓦灰色的眼珠子滴溜溜亂轉,揪著一部大胡子思忖半晌,沉吟不定。
海押立郊外的老牧人盧姆凱斯,這時候早已脫下了那身破破爛爛的麻布衣服,換上了部族長老才能穿的金絲刺繡袍子,他在也克迭爾的耳邊喋喋不休的道:“老夫已經去海押立瞧過了,海都汗王的軍隊氣勢很盛啊,八萬鐵騎,兵鋒銳利,隻怕漢人不是那麼容易取勝的。這可是個天賜的好機會,咱們額那其斯人不趁著漢元交兵撈一把……”
也克迭爾沉吟未決:“漢人隻怕不好對付吧?聽說陽翟王被吊死在別失八裏,就連那位蒼天之主,也被追趕著逃去了呼羅珊波斯。”
“不,我看那漢皇帝也就是個書呆子,漢軍也不過如此!”盧姆凱斯斬釘截鐵的下了結論,又反問道:“要是漢軍真的有傳說中那麼厲害,他們完全可以像當年的蒙古帝國那樣,殺死一切反對者,劫掠征途上的一切財富,要知道,強者從來都是用鐵騎彎刀說話,隻有弱者才會為牛羊付出銀幣!”
也克迭爾的眼鏡一亮,在中亞數百年紛爭的曆史上,誰更蠻橫不講道理,誰更凶殘暴虐的屠戮平民,誰毫不客氣的搶奪財富,誰就代表著強橫無敵的實力,惟有實力欠缺的家夥,才會對別人客客氣氣——這是流傳已久的法則,從喀喇汗朝到蒙古帝國,無不遵從它的規定。
“看來,我們能從大漢皇帝手裏要到更多的東西了!”也克迭爾開心的拍著盧姆凱斯的肩膀,後者蒼老的臉笑成了菊花狀。
………
也克迭爾很快就等到了大漢皇帝的禦駕,當地平線上有金底蒼龍旗招展之際,飛馬傳來了聖旨,他和周邊幾個小部族的首領一塊接到了覲見皇帝的邀請。
漢軍的威勢,很讓也克迭爾吃了一驚,無論數量還是氣勢,都超過了他的想象,但那些鐵管子裏真能噴出毀滅一切的火獄烈焰嗎?也克迭爾仔細打量也摸不著頭腦,隻能把這歸於傳說。
“大約,也就和蒙古武士的頑羊角弓差不多吧。”他這樣想。
高高在上的大漢皇帝不是那麼容易見到的,在覲見之前他們先被領到一頂帳篷裏進行了安全檢查,然後由衛兵領到另一處設施更加精致的帳篷,一邊喝茶一邊等著皇帝在結束行朝例會之後的接見。
與也克迭爾滿心要大撈一把完全不同,小部族的首領能從蒙古帝國的陰影中逃離,能夠不再受大部族的壓迫,他們就很知足了,一位叫做那額真的首領,喝了口茶便嘖嘖讚歎:“天可汗的茶真香啊!比咱們衝泡奶茶的茶磚,不知道要好了多少倍!”
立刻就有人響應:“是啊是啊,前些天大漢軍需官到我們部族購買了許多葡萄幹,他們付的金銀幣才叫漂亮,我從來就沒見過花紋這麼精致的錢幣——而且成色也是出奇的好。”
在蠻荒偏遠的中亞各部族眼中,無疑大漢的一切都那麼美好,堅固的鎧甲、犀利的兵器、精美的錢幣、華貴的絲綢和瓷器、味道香醇的茶葉,全都是農牧民亟需的商品,各位首領們都憧憬著大漢統治這裏之後,漢商能源源不斷的運來價廉物美的各色商品,見多識廣的那額真甚至還給朋友們描述了未來大漢把絲綢之路打通,將會給這裏帶來的繁榮。
不料就在各位首領興高采烈的時候,也克迭爾重重的哼了聲:“哼,你們這群鼠目寸光的家夥,隻知道大漢的東西好,殊不知不必用幹果、糧食和牛羊交換,他們也會乖乖的送到我們手上來呢!”
眾首領大驚,他們還從來沒有想過從大漢手中白吃白拿,有人乍著膽子,戰戰兢兢的道:“咱們、咱們部族弱小,且不必說了,就是您手下強大的額那其斯部,也不可能是漢軍的對手啊,怎麼可能白白得到值錢的茶葉和瓷器?”
也克迭爾冷冷的掃視著小部族首領們:“你們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大漢再強大,沒有我們的幫助,他們能統治廣袤無垠的花拉子模故地嗎?現在漢軍要和海都交兵,要去波斯打忽必烈和阿魯渾,咱們這兒就是他們的後院,就算付出再大的代價,大漢皇帝也會盡量安撫我們的,要不信,等會兒你們瞧我的!”
“不可,萬萬不可!”那額真將雙手亂搖,腦袋甩得像撥浪鼓:“以前海都汗向我們征收三成的牧稅,每人每年一個銀角子的人頭稅,時不時還要征發壯丁、戰馬和牛羊;大漢皇帝卻隻征收十分之一的商稅,其餘一概免除,這已是寬宏大量的了,咱們不可得寸進尺啊,惹惱了天可汗,會替咱們惹來禍患的!”
其餘小部族的首領們猶豫著,最終都選擇了支持那額真,畢竟他們實力弱小,隻希望大漢能公平對待就行了,沒有火中取栗的野心。
“膽小鬼!”也克迭爾對此嗤之以鼻,心說怪不得你們部族隻能勉強維持生存,而我們卻能發展壯大,連向皇帝要點東西都不敢,算什麼男子漢!?
既然大漢能答應通商,既然大漢皇帝是出了名的慷慨,那麼趁著現在天可汗用得上自己部族,要點東西又怎麼了?簡直是天經地義嘛。
想著如牛奶般柔滑、閃耀著華光的絲綢鍛匹,亮鋥鋥的大漢板式鎧甲,還有味道遠勝過普通茶磚的新鮮茶葉,這些東西都將作為大漢皇帝交換自己支持的禮物,白白惡毒拿到手上,也克迭爾就興奮得心髒怦怦亂跳,激動難以自已。
如果時間拖得太久,說不定他會就此暈倒,來個心肌梗塞、腦溢血,也未可知呢。
幸好,半個時辰之後例會結束,由衛兵們帶路,在營地中央那座最大的帳篷裏,首領們見到了大漢皇帝。
隻打量了一眼,也克迭爾就證實了自己的判斷:“果然是個雛!”
不是嗎?從摩訶末到成吉思汗,從喀喇汗到海都,哪位英雄豪傑不是滿臉橫肉、目露凶光,殺氣騰騰的樣子?偏生這位大漢皇帝白麵無須,臉上笑嘻嘻的似乎人畜無害,沒有一點兒傳說中的王霸之氣,隻是眼鏡顯得賊亮賊亮的。
要是除開大帳中濟濟一堂的文武官員,以及頂盔貫甲、荷槍實彈的衛兵,似乎傳言中所向無敵的天可汗,和往來商隊中的漢商也沒什麼區別,至少,也克迭爾沒有感覺到太大的壓力。
目光再往皇帝身邊一溜,也克迭爾的身子就酥了半邊:隻見皇帝右手邊那位身穿紅袍、眉目中含著英氣的“侍妾”,兩道彎彎的鳳目含俏帶煞,雖然坐著也能看出身形挺拔婀娜,長長的腿隨意盤著,就在紗羅裙下顯出了迷人的弧線。
靠後一點兒的女子,身段略微瘦削,一張白皙如玉的瓜子臉,風流婉轉,隻不過太過柔弱了點,不是也克迭爾這種粗鄙之人欣賞的類型。
左邊的“胡姬”就更加勾魂攝魄了,肌膚比和田有名的羊脂白玉還要細膩白皙,秋波中盈盈含情,正對著皇帝淺笑低眉,修長柔軟的脖子像高貴的白天鵝,高貴典雅的神態使人猜度她出身於西域某國的王室。
也克迭爾一時心神蕩漾,竟然連三叩九拜的禮節都忘記了,當眾首領山呼舞蹈的時候,他還直挺挺的站著,目不轉睛的盯著塞裏木淖爾。
好大膽的狗賊!波斯聖女聖潔的麵龐上露出幾分羞惱之色,今天眾位文武討論克複海押立之後,進兵呼羅珊波斯的方略,所以她才列席會議以作谘詢,不料被這粗鄙不通禮儀的部族首領如此放肆的盯著看,讓她又羞又惱。
哼,若是在波斯,早就將你押入聖殿,受聖火焚身之刑!塞裏木淖爾冷哼一聲,她的嬌羞柔弱可是隻針對楚風,其餘人嘛,光明聖女的火氣可不小。